隐藏着的柏影瞧着主子难得的失神之态,小声道:“柏然,主子好像有些看上这丫头的意思。”
柏然懒得理睬他,只鼻子里冷哼一声。
“换个女子,哪怕用手指头摸了主子的衣服,估计主子都会愤而丢弃,这女子踢脏了他的衣服,还有命在都让人奇了,大不了衣服丢了就是了,还拐着弯儿地让她洗,还用内力帮她捏皂角,真真是看不懂了,这女子也怪,洗就洗吧,还用脚,额——只怕这回她是白洗了。”柏影不在意同伴态度,反倒开始分析自己的理由来了。
柏然难得夸赞他:“不错,连你都能看得出来主子待她不同寻常,也算长进了,只是这白洗不白洗,倒是需要拭目以待。”
柏影瞠目:“你什么意思?”
“我赌主子照样不会丢了这件衣服,一两银子。”柏然不动声色道。
柏影一听笑了,以主子的洁癖,这用脚踩过的衣服不丢了才怪,当即笑道:“我堵主子回头就会丢了它,白送上门的银子,不要是傻瓜。”
柏然笑得奸诈,抬手与他击掌,算是赌约生效。
这两个无良的手下,敢这样开自己的玩笑,廖幕城的心自然很快就从尹莫幽的小脚儿上移开了。
他暗自思忖,确实是有些过了,从再见到她开始,一切都好像偏离了轨道。
比如此刻,他冷静地回想自己的举动,真真不知道做这些事时,智商丢到哪里去了,他觉得遇到喜欢的女子,宠爱骄纵都是可以的,但如此连理智都自动闪掉的举动,让他有些悚然。
尹莫幽拎着裙角,把木盆里的衣服踩了一遍,柔软微凉的布料摩挲着她的脚,触觉舒适,那心就一点点地飘远了。
四月的天气,水已经不凉了,对于洗衣服,她有着一段无比美好的记忆。
那是当年与廖智远长途征战,驻扎长沙时节,恰逢夏日,每天傍晚,征召徭役的浣衣女都会按时从家里出来,散布在水边,帮朝廷的远征军洗衣服。
彼时,水光无边的晚霞里,战船锦旗烈烈,渔舟唱晚,水边船上,到处都士兵们爽朗的笑声与渔女们轻快的晚唱。
廖智远也会一扫平日的阴翳,光着膀子与士兵们一起到中流击水,比赛水游泳的速度快,谁的水把式耍得帅!
想到廖智远,尹莫幽的心倏然就如同被魔鬼揪住了一般,疼痛起来。
踩水洗衣的动作就那么停了,裙幅从手指间滑脱,缓缓地捂着心口,一点点地蹲了下去。
廖幕城疑惑地瞧着她的模样,直到她即将坐到水盆里,他才知道她当真是不舒服了。
“尹小姐,怎么了?”说着手臂一挥,尹莫幽被一阵劲风托起,稳稳地落在水边的台阶上。
尹莫幽依然保持着蹲下的姿态,廖幕城的声音让她抬头,那一瞬间,她无比苍白的脸色触目惊心。
“你病了吗?还是受凉了?”廖幕城关切地问。
尹莫幽看清面前的人是廖幕城,不是那个以爱的名义利用她又杀死她的廖智远,可那一瞬间的痛彻心扉让她心悸不已,当即长长地叹息一声,又低了头,抬手拿裙角把脚擦干,快速地穿上了鞋袜,从台阶上站起。
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廖世子,我有些不舒服,这衣服只需要最后一道工序就洗好了,你让手下丢水里,把衣服上的泡沫冲掉就好;我现在很累,要回家。”
廖幕城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平稳,却不知道怎么一闪神之间,她就如同重新穿上了伪装的铠甲,一时间怅然若失。
尹莫幽也不待他说什么,转身就走上台阶,步履匆匆地朝远处走去。
“柏影过去让嬷嬷送她出府,记得打赏在府门外等她的丫鬟。”廖幕城吩咐着,柏影已经飞身逝去。
柏然无声地过来:“主子,这衣服——”这可关系他一两银子的收入哪!
廖幕城神色淡淡地瞧着那泡沫满满的木盆,尹莫幽那拎着裙角笑颜苒苒的模样又闪在眼前,他侧头:
“你说,她明明洗得很开心,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我忽略了什么?”
柏然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属下瞧得仔细,她当时和主子一样,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引发了心疾,属下看她的手捂着心口,那手背的青筋都崩紧了。”
“当真?”
“属下的目力主子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看她走的步伐虽然快了些,但气息平稳,身体当属无碍。”
“嗯,”廖幕城说着转身离开,丢给他一句话,“这衣服——”
柏然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只听廖幕城继续说道:“毁了呗!”
柏影在廖幕城身影消失之后,站在柏然身边憨厚地伸手:“银子,愿赌服输哦。”
柏然愤愤地从袖里摸出银子丢给他:“给!”
柏影接了银子在手里抛了抛,揣入袖带,憨厚地对他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话你懂呗!主子是心性坚定之人,再喜欢那女子,一时半刻也不可能过了习惯那道坎儿。”
“滚!”柏然愤愤地伸手拎着衣服,双手用力,那衣服瞬间就毁成碎粉。
国公府门前,馨菊等得团团转,西天晚霞已收,天色渐暗,时辰不早了。
尹莫幽跟在一个嬷嬷身后出现在大门口,馨菊慌忙迎了过去。
“你是不是叫馨菊?”
馨菊连忙行礼。
那嬷嬷垂眉敛目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世子赏给你的。”
馨菊连忙双手接了谢过廖世子,这才扶着尹莫幽上了马车。
尹莫幽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她看着馨菊那兴致勃勃的小脸,好奇道:“馨菊,你与大柱今儿玩了什么?”
馨菊抿着唇,瞧她不是打趣自己,这才开口道:
“表哥带着我去锦绣坊逛街,顺便去咱们府名儿下的绸缎庄、成衣铺子看了看,问有没有什么零碎东西需要采买的,办完公务,就在那里逛了几家胭脂水粉小玩意儿的铺子。”
“他送了你什么?”
馨菊慌忙摇头:“小姐,他要送,奴婢可什么都不敢收,夫人早就教诲过奴婢,外间的东西一概不许带入府内,不许吃更不许拿,发现这种私相授受的事儿,立马发卖。”
尹莫幽想起白氏平日言行都是格外严谨,倘若她时时处处听从白氏教诲,断然不可能发生前世的悲剧。
“没有得表哥的礼物,你有没有很失望?”
馨菊摇头:“不失望,他有那份儿心就行,接了他礼物反而落人口实,礼物重了,觉得我大手大脚,花银子没有分寸;礼物轻了,少不得要小看我;能与他一起逛街玩,倒是十分开心的。”
尹莫幽想起前世,她违背娘亲劝导,与宁王私下有过书信往来,也成相互赠送过一些小玩意儿,结果就是宁王退婚后,她又毁容,那些送给宁王的书信就成了闺阁女子们的笑谈,这也是她越来越孤僻、连家门都不敢出的原因。
“你不收他礼物是对的,咱们府内什么东西没有,而且都是极好的,女孩儿要像娘亲说的,洁身自爱最好。”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话,她仿佛也在告诫自己,万万不要授人以柄。
“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表哥?”尹莫幽还是忍不住好奇。
馨菊想了想,微微地点头。
“你能不能说说喜欢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尹莫幽很认真地问。
馨菊双眼转了转道:“具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尹莫幽反思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曾想起过廖幕城,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很紧张,不由自主地脸红,手足无措,总说错话或做错事。”馨菊继续想。
尹莫幽再一一对照,自己也没有这样的反应。
“脑子浆糊一样,满心里只剩下高兴,总想把最好的一面显示给他看,都不像自己了。”馨菊说着有些懊恼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什么事儿,“总之一句话,就是这脑子这心都不像是自己的,砰砰乱跳,言行笨拙。”
尹莫幽松了口气,她与廖幕城相处,除了脑子有片刻脱线,以上症状都不曾出现,至于兴致来了,耍的那套鞭子,当然是为了逗老国公开心,与廖幕城没有一根毛线的关系。
那就好,下过决心断情绝爱的,老天爷就给她送来一个天仙妖孽样的人,来考验她。
“想不到廖世子倒与传言中的不同,这么平易近人,还记得给我赏赐。”馨菊喜滋滋地拿着那个荷包,里边装着一个小巧的银锞子。
回想起那惊险又令人心跳的一幕,忽然腾云驾雾一样跌下马车,然后就到了表哥的怀抱里。
尹莫幽看她魂飞天外,小脸微红,眼神羞赧中透着晶亮,隐隐有些羡慕。
自然就想起了廖幕城,好像他与传言反差极大,一点都不冷冰冰的,反倒很好相处,亲自帮她研磨,帮她捏皂角水——她猛然呆住了——这——这——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愕然中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手心能够感觉到异常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