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嬷嬷觑了眼镯子的成色,掩了袖子收好,转而对尹莫幽一脸无奈:“小祖宗,你平日里和倩姐儿都是好得蜜里调油,怎么突然翻脸就这样了?”
尹莫幽委屈地伸手拉拉齐嬷嬷的胳膊,郁郁道:“不是我翻脸,是她翻脸;
昨儿我难受,就去假山上玩,她过去就嘲笑我被宁王退婚,本来也就是作势打打闹闹的,往日我俩都这样;
谁知道耍着耍着她就把我推下了日观亭的台阶,你知道,那台阶老高了,我摔得晕倒许久都不曾醒,额头还破了;
我一醒来就看到二娘过来,口中还对我身边的丫鬟说着什么我为宁王殉情、立了死志这样的话,她的贴身丫鬟福莲也在身边听着,不信你可以问;
我再混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就给了她脸色,她不仅不知道收敛,还强要走我的半瓶鱼籽膏,你知道我只有两瓶,她已经拿走一瓶了!”
“后来她被小白抓破脸,冲撞了到府内做的廖世子,向父亲告我的恶状,我都不知道平素对我那么亲的二娘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你知道我娘出了事,我都拿二娘当亲娘一样喜欢,看她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撒泼打滚,难受死了,今儿一大早,尹倩儿竟然在门口堵住我羞辱我,这娘儿俩简直是商量好一般突然翻脸,要把我往死里逼!”
齐嬷嬷听得呆掉,昨日的事她也听说了,与尹莫幽说的是截然不同。
看来得好好查查,到底谁说的是真相!
齐嬷嬷是跟着老太太半辈子的陪嫁丫头,本就讨厌田氏媚上欺下,想到老太太那么喜欢她们母女,如果真的如此言行不一,粗鄙放诞,常在老太太身边对尹府的所有人都不好。
而且,让一个小霸王一样傲气的大小姐都委屈到让丫鬟送她镯子的地步,想来,田氏母女俩态度大变真吓着了她。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居住的福鹤院,等在门口的大丫头翠玉迎过来小声问:“怎么这么久,老太太都让人催了三次了,当心点。”
齐嬷嬷眼角扫到廊子下和小丫鬟碎嘴的田氏的丫鬟福莲,附耳对翠玉说了几句悄悄话,翠玉就转身过去了。
齐嬷嬷便带着尹莫幽往里边走去,早有小丫鬟进去通报,得了话后,齐嬷嬷领着她进屋。
一掀门帘,就看到尹倩儿正在哭哭啼啼。
齐嬷嬷眼见此不由就有些烦了,这都哭了多久了,出去找大小姐时,她就在哭,这会儿自己的腿都几乎跑断,回来一看,她还在哭,老太太再宠着她,也不该不顾老人家的身体和精神头儿啊!
“回老太太话,幽姐儿过来了。”大丫鬟翠兰小声提醒。
坐在老太太身侧的尹倩儿才收住了哭声,老太太也缓缓地抬了头。
尹莫幽前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老太太,总觉得她不喜欢自己,总是挑刺,自从脸上留了疤后,性格也由跋扈变成自卑,更不想见她,请安时总是潦草地行个礼,平日里更是压根儿就躲着她。
今儿老太太穿着兰金色团牡丹对襟褂子,内衬交领白绸内襦,配一条蓝底绿叶水纹裙,正歪在主座的靠垫上打盹儿。
两个大丫鬟在身后伺候着,穿藕荷色镶边短襦蓝色绣花长裙的是翠竹,另一个穿着同样的只是短襦为绿色的是翠兰。
翠竹立即拿了一个福字软垫过来,放在尹莫幽跟前的地上,才笑着退下去,莫幽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道:“祖母万安。”
老太太眼角打量到只有她一个人,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待她跪拜了之后,也不让她起身,面色不虞道:“怎么来的只有你,你娘呢?想来是做了丑事,没脸来见我!”
这话十分尖锐,在莫幽面前没有给白氏留半点颜面。
若是前世,尹莫幽一听这样的难听话,不蹦起来顶嘴,也绝对会气呼呼地站起来转身就走,可是,再世为人,这点羞辱不算什么,想要扭转上一世的凄惨结局,首要的就是让不喜欢她的祖母,一点点地开始喜欢她。
当即压下心底波澜,面不改色,神色淡然回道:
“娘见齐嬷嬷过去,知道祖母惦记她,开心得要立马过来请安;伺候读经的婆子提醒她——做早课的时候,已经向菩萨许愿读经百遍;娘这才想起,今儿初八,是十斋日,敬佛读经的功德与平日相比翻倍,就在早上许愿读百遍《心经》的基础上,又加了《普贤行愿品》,正好可以回向给祖母,为祖母祈福,不能前来请安伺候,就让幽儿代她请罪。”
尹莫幽这番得体应对,让听的人都心里一个咯噔。
老太太以为她即便不敢顶嘴,脸色总要难看些,谁知竟然如此谦恭有礼,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怜惜她一再受到打击,连骄纵的脾气都收敛许多。
在家庙思过的白氏,《心经》读百遍,两个辰光就能完成,伺候读经的婆子难道不知道?显然是故意阻挠,不让出来!
老太太拿眼皮冷冷地撩了一眼坐在右侧下首的田氏,责备的意思很明显——婆子都有胆子阻止大夫人从家庙出来向她请安,大夫人再有错,也不该让个奴才辖制,真当她是死的!
田氏听得暗暗咬牙,却欲辩无言,险些气死,一时面颊通红,脸上的伤痕有些涨涨的。
尹倩儿却快言快语,帮田氏解围:“祖母怕是忘了,父亲让母亲在家庙思过,说没他的命令不许出来,那帮婆子脑袋太死板。”
齐嬷嬷微微讽刺道:“倩姐儿好记性,刚刚老太太让我传话喊大夫人的时候,你这样提一句,老奴也不至于再往家庙跑断腿儿。”
老太太不悦,再看一向纨绔的嫡亲孙女,回话之后依然恭恭敬敬地跪着,这耐性,看来有些苦不是白吃的,瞧着就顺眼多了,不由对尹莫幽说:
“难得你娘有这份儿孝心,昨儿你也受委屈了,过来坐,让祖母看看。”
“祖母——”尹倩儿抬手抓着老太太胳膊撒娇,委屈得又开始抽抽搭搭。
老太太这才想起正事,对走到她跟前的尹莫幽,又恼了脸道:“你今儿怎么回事,一大早就把妹妹的脸都打肿了!”
尹莫幽慌忙一拉裙子跪在老太太膝前,脸上满含着歉意,柔声道:
“祖母,你也知道我就个暴脾气,倩儿骂我再难听,看在她年龄小、不懂事的份儿上,我也不该动手打她,可当时火气一冲,这手就管不住!
本来打算直接就过来向您老请罪,想着老人家夜里眠浅,早晨这辰光睡得正香,不敢吵到你,就想等祖母用过早膳,再来讨打,你老吃饱了,惩治幽儿也有点力气。”
这话既体体面面地道了歉,又不动声色地将了尹倩儿一军。
老太太又诧异,本以为她会狡辩,至少会说自己打得有理,没成想,她竟然干脆地认错了!
田氏更是几乎气得晕倒,这死妮子,今儿怎么一张口都是阴毒算计。想着她从家庙过来,料想是白氏教的,一时间暗暗磨牙,非叫白氏死在家庙里不可,方能显出她的手段。
尹倩儿一听不好,连忙从老太太身边滑下座儿,跪着请罪,双眸噙泪,声音柔弱:
“祖母,是倩儿不懂事,吵到您休息了,想来是幽姐姐那一巴掌太痛,打得倩儿都糊涂了,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登时有些恼了,这话,明着请罪,暗着还是告状,到底让自己责罚谁?
尹倩儿就比莫幽晚生三天,年龄哪算得上小?不懂事倒是真的,大清早就到这里告状,哭得自己脑子眼儿都是疼的,挨了打竟然丝毫都不曾反思,一味地让自己帮她出气。
却听尹莫幽开口求道:“祖母,幽儿知道错了,娘在家庙这些天,幽儿无人管教,二娘是真心心疼幽儿,软语抚慰;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就没轻没重地朝下人发泄,动辄打骂,若不惩罚,反而会害了幽儿,求祖母降罪责罚!”
尹莫幽这话再次让田氏心虚警觉——这贱婢是说自己在捧杀她吗?真真恼恨至极。
而听在老太太的耳朵里,立时心肝儿一颤,田氏是真心心疼她还是捧杀,心里一门儿清楚。
当即静静地垂眸看过去,仔细打量并肩跪着的一对姐妹花。
尹倩儿眉目娟好,下巴尖尖,嘴唇苍白,睫毛密长,眸子平时就好像汪着一股婉转水波,此时刚刚哭过,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而尹莫幽一双凤眸闪亮的好似两颗黑曜石,顾盼灿然,明媚如朝阳,加上眉不点而翠,面不修而粉,唇不饰而红,浑身上下都是透着股压抑不住的生机,这份爽朗明丽让她打心眼里喜欢,这才是大家嫡女风范。
这一番对比,高下立现。
老太太今儿一再的意外,没想到平日连向她请安都懒得来的孙女会如此的谦恭有礼,说话进退有据,哪里是下人口中的那般骄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