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萧华雍正与沈羲和用膳,萧钧枢怒气冲冲奔了进来,目光触及到沈羲和,满脸的怒容才强自收敛起来。
沈羲和的目光不经意从萧华雍身上划过,似没有看出萧钧枢的不对劲,温声道:“金鱼儿,可要一道用膳。”
萧钧枢对沈羲和行了礼,犹豫了片刻,也沉默对萧华雍敷衍一礼,才道:“阿娘,儿已用过,儿有事请教父亲,在正殿等候。”
萧华雍:“你回勤政殿吧,用完膳,为父去寻你。”
想了想,自己还有些奏折未曾御览,萧钧枢矜持地应了一声离去。
“这便是你的接纳?”沈羲和好整以暇。
“还差些火候。”萧华雍执箸夹菜,他已经许久未尝过沈羲和的手艺。
沈羲和笑着点了点头,用完膳之后,沈羲和目送萧华雍的身影远去。
枫叶飒飒,一道身影冲到沈羲和怀里,是许久未见的短命。
短命看着苍老了不少,它的寿命本就不长,一别八年,它也没有了昔日的灵活。
沈羲和将它抱在怀里,折身回到屋子里。
站在萧钧枢寝殿的门口,萧华雍从天圆手里接过宫灯,示意所有人留在外面,才提步入内。
寝殿的灯是才熄灭不久,应是萧钧枢知晓他要到了,故意熄灭。
果真还有孩子气呢。
摇头失笑,萧华雍握着如意纹的灯笼长柄,寻到了坐在里间与外间相连门槛上的萧钧枢。
萧钧枢瞧见他,把脸扭到一边。
萧华雍站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父子俩都没有立时开口,最终是萧华雍把灯笼放在萧钧枢面前的长颈紫檀木架上,在萧钧枢的旁边坐下。
萧钧枢故意挪了挪位置,靠在一边,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是你说有事寻我,我来了,你却又不言语。”萧华雍低声道。
“你凭什么指派我的臣子,我才是陛下!”萧钧枢气恼地质问。
对此,萧华雍淡淡道:“我是你父亲。”
“你——”萧钧枢更气,伤人的话已经到了嘴里,却硬生生咽下去。
“盛怒之下,能克己戒躁。”萧华雍很开心,萧钧枢比他所想的还要优异。
需知多少成年男女,在盛怒之下都无法控制言行。
“哼。”萧钧枢重重一哼。
“我惩戒他们,是因你之故。”萧华雍偏头,温润的目光笼罩在萧钧枢脸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自残?须知伤在子女身,疼在父母心。”
“你会心疼么!”萧钧枢高声反驳。
“会。”萧华雍斩钉截铁。
萧钧枢呼吸一滞,父亲那一双华光深藏的眼眸,似乎有一种格外吸引的力量,锁住了他的视线。
“你是我与阿娘唯一的子嗣,是我们血脉之延续,是我们两情相悦之证。”萧华雍一字一句,清晰、诚恳、认真,“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我与你阿娘的心。”
萧钧枢呆了呆,后面的话他都没有听清楚,他有些失神地重复:“我是你们唯一的子嗣?”
他的父亲与母亲重逢,二人又这般恩爱情深,他以为……
一眼看透萧钧枢的心思,萧华雍长臂一伸,揽住萧钧枢,不理会他的挣扎,强硬将其头颅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说得对,你是陛下,陛下是不能有污点,哪怕野史的谬论,也不能由我与你阿娘身上而始。”
这句话萧钧枢听懂了,他的父亲不打算正名,他打算仍由旁人揣测,无名无分跟在母亲身边。
萧华雍当年以救驾的名义假死,以此为萧钧枢铺平了一半的路。
可以说若非萧华雍这般做,先帝必然不会让萧钧枢降生。
现在如果萧华雍要正名,就要推翻当日的救驾之功,哪怕他们现在大权在握,可悠悠之口,如何能够尽数堵住?
萧华雍和沈羲和不在乎他人议论,他们却在乎萧钧枢这个帝王被人非议。
或许三代以内,无人敢胡乱编排,可日后呢?
改朝换代,手握大权之人,若要行一些龌龊之事,不外乎便是从先辈身上攀扯一块遮羞布,从而让自己名正言顺起来,越是丰功伟绩的君主,越有佐证之力。
萧钧枢眼眶有些发酸,他眨了眨眼:“我……我也不在意旁人妄议!”
那都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他早就是一堆白骨!
“可我与你阿娘在乎。”萧华雍声音低柔。
萧钧枢小小的身躯一颤,他攥紧五指,深吸一口气:“你与阿娘……你们可以远走高飞。”
离开这座皇城,让明宗陛下夫妻永埋地下,改名换姓,从此逍遥人世间。
“你要做陛下么?”萧华雍没有回答萧钧枢,反而目光专注凝视着他。
“我自然要做陛下!”萧钧枢想也不想便作答。
他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九五之尊,学的是君王之道,他的皇位得之不易,是阿娘和父亲牺牲诸多才筹谋而来。
他怎么能不做皇帝?
他必须做皇帝!
“我和你阿娘或许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但绝不是现在。”萧华雍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我可以,我可以做好一个君主,我身侧有舅舅、谢国公、五伯父、崔尚书、十二叔,十四叔……”萧钧枢憋着一股气,将他的肱骨大臣一一道来。
“为父并未质疑你之能,亦不是忧心离我与你阿娘,你帝位不稳。”萧华雍轻声笑着道,“而是关于父亲与母亲的爱护,无人能再给与你。而你,现在需要我与你阿娘的陪伴。”
因为你需要,所以我们不惜一切给予。
这就是父母之爱子女。
与心爱之人携手,浪迹天下,踏遍大好河山,看尽世间美景,这难道不是沈羲和与萧华雍所向往么?
自是向往,只不过比之这些,萧钧枢在他们心中更为重要。
“阿爹!”
年幼的帝王终于忍不住扑入父亲温暖宽阔的怀里,紧紧拽着他的衣衫,强忍的泪水一颗颗无声砸落。
萧华雍脸上绽开春风化雨般温柔的笑容,将儿子抱在怀里,任由他尽情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