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询问,而是陈述,他只想听见肯定他的答案。
越庭欲的出现,是魏贵妃没有料到的,刚才还破罐子破摔的气势顿时消散了,这会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庭欲……你,你何时来的?”语气弱了好几分,不再有同君岁宁说话时那样的盛气凌人。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假的。”越庭欲定定地看着魏贵妃,声音发沉。
魏贵妃仰头看着面前的儿子,脑海中闪过些画面,十多年前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小男孩长成了高大的男人,不仅不再需要她,那眉眼中的冷漠疏离更是令人痛心。
或许答案并不是他想听见的,但魏贵妃却不打算再骗他了,这大半年,看着儿子和君岁宁越走越近,天知道她内心有多么折磨!
“是真的,你是陛下的孩子。”魏贵妃肯定地说,眼神毫不躲闪。
君岁宁站在一侧,闻言时,默默垂下了头,看着地面,忽而又伸手拭了拭眼角。
这个答案,不是君岁宁想要的,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两人是兄妹这种话。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个答案,更不是越庭欲想听见的,他拧紧了眉,再开口便是恶劣的讽刺,“贵妃可对得起我父亲的牌位?”严格意义上来说,镇北侯也不能算是他的父亲了,是他的养父……
何其可笑。
那主殿内供奉着的牌位,既不是魏贵妃现在的丈夫,也不是越庭欲的生父,只是一个冤大头,是一个同样深爱魏贵妃,为了魏贵妃,甘愿放弃家族荣耀、背上谋逆骂名、赌上全族性命的男人,是养了儿子十五年还不知道儿子非亲生的傻蛋。
“我原以为你是十二年前才和皇帝厮混在一起,没想到,从你嫁给父亲之前,就开始了。”越庭欲朝着主殿闭合的门望去,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见里面的景象。
他的语气不只是失望,若论失望,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失望至极了。而今更多的,只是讽刺,和厌恶。
从今日起,厌恶的不再只有魏贵妃,还有他自己,他竟是私生血脉,是见不着光的私生子,真是让人恶心。
“庭欲……”魏贵妃朱唇微颤,甚至不敢直视儿子,“你若不是陛下之子,当年斩首名单上就会有你的名字,做陛下的儿子,不好吗?”
“陛下的儿子?”越庭欲仿佛听见了好笑的言语,“一个不见光的私生子?我倒情愿我不是!”
“不是的,不是私生子,”魏贵妃急于解释,她不想看见儿子这样厌恶嫌弃的神色,“你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当年是我和离才嫁给你父——镇北侯,为了让皇室颜面好看些,他们便对外宣称我病故了,我这才以魏家二小姐的身份嫁给镇北侯,可是我当时也不知自己已经怀孕……”
说着说着,语气越发苦涩,魏贵妃想起了过往,忍不住眸光含雾。
她魏琼,原本是世家大族之女,家风清正,她亦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人,从未纳二色。本来,她若是听从父亲的话,嫁个清正之人,这一生无论如何日子也不会过差去,可后来却走得这样艰辛……
起初,魏琼对当时还是皇子的君长青一见钟情,父亲当时劝说过她,可她不听,一心只要嫁给君长青,后来她如愿了。嫁给他后两人也是琴瑟和鸣,可突有一日魏琼得知自己钟爱的丈夫竟然钟情别的女子,当时她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哪里能忍受这委屈,她只想得到全部的爱,就像她父母那样。
于是她毅然决然要和离,和离并不难,君长青也没多做挽留。
和离没几日,她便遇到了回京述职的镇北侯,两人因为一场英雄救美而定情,原来镇北侯早在多年前就暗恋她,并且保证此生不纳二色,所以魏琼同意了。
可两人还没下一步,便被皇室介入阻止,只说是皇子妃二嫁对皇室名声不好,故而让魏琼改身份,以魏二小姐之名嫁给镇北侯,婚礼也不许大办,镇北侯多年才回京一次,驻地离顺京甚远,所以只要魏琼不大肆出名,就不会有人知道身份。
可刚一过门,她便诊出了两个月的喜脉,魏琼又惊又惧,哪里敢让镇北侯知道,深怕影响了这段感情,只好瞒了下来,婚后镇北侯待她极好,她也渐渐地让自己忘记儿子身世的真相,权当儿子是镇北侯的亲生血脉,至于月份的漏洞,只需买通大夫说是早产即可。
直到孩子六岁大时,魏琼同镇北侯回京参加国宴。
彼时君长青已经登基三年,比从前更加稳重威严……他们私下碰面,他告诉她,很想她,早在她嫁给镇北侯之后,他便后悔了,那一次,是魏琼再一次悸动,那心跳,与她对君长青一见钟情时一样。
于是,两人便开启了背德的感情。
只是当时她没有料到,君长青做了帝王后,人也变得霸道起来,竟然不顾一切,将她抢夺到了宫里……
“你,是陛下的嫡长子。”从回忆中脱离,魏贵妃再次说道。
却见越庭欲毫无欢喜之色,“原来,魏家的三个小姐都是你……难怪,难怪魏氏不想认你了。”声音疏离还带着讽刺。
言语犹如一把刀,刺入魏贵妃的胸腔,她这事倘若传扬出去,必定会让一生清正的父亲和母亲失了名声,所以她也不敢说。
只能惶惶终日,仿佛只要躲在椒房宫内,不去争夺帝宠,便能让自己的心好受些,这样她就能告诉自己,自己不是自愿的,是被逼迫的。让殿内供奉着的那个牌位,也不要太恨她,她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恨我这个母亲,我没能陪你长大,”魏贵妃苦涩地笑了笑,嘴角弧度牵强,“可我今日宁愿你恨我,我也要告诉你,陛下为了让你开心,已经疯魔了,他本也不是顾念伦理道德的人,但你须得知道,你和她是兄妹,你们不能在一起。”
坦白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阻止他们成亲。
魏贵妃自知自己无法干扰阻挠顺元帝的圣意,在顺元帝心中,对越庭欲的愧疚和偏爱器重甚至超过了她这个爱妃,成婚这事根源在越庭欲身上。
只要他不想,这婚事才能真正地结束。
“若我不呢?”越庭欲情绪莫测,不冷不淡地扯了扯嘴角,眸光瞥向一旁低着头失魂落魄的少女,随后又疑回了魏贵妃面上,坚定从容得仿若六亲不认,“你说的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陛下不会认我,我便不是皇子,与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总有人会知道!”魏贵妃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想着成亲!
她还想告诉他,倘若他一意孤行,将来若被人知道、宣扬出去,那便是要遭天下人唾骂的!
却不想,她还未说出口,就见越庭欲忽而抬步,走到丧了气的少女身边,他声音冷冽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若有人多嘴多事,杀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