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袭深粉色锦缎裙,面色不善地踏踏走进厢房内。
听着脚步声临近,君尧低着头紧抿着唇,眸光见舞姬手中动作仍在继续,眉头一皱,抬脚便踢掉了舞姬手中的匕首。
匕首在地落地,舞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君岁宁走近后便看见舞姬身下的一滩血渍,心中一惊,再往舞姬流淌着血的手看去——五指皆在……幸亏是她没来得太晚!否则,这好好的健全女子就要缺个指头了!
思及此,一双怒目便朝着君尧望去。
君尧一身华丽曲裾服,看着就像个文雅的玉面小公子,奈何心如蛇蝎,他从没有同理心。
见他低着头,君岁宁对着身后的苍灵道:“带这位姑娘下去处理伤口。”
“是。”苍灵上前,去扶一直跪着的舞姬。
眼见着舞姬出门,君岁宁又让其余的舞姬歌姬们都退出房外,片刻后,厢房内清醒着的,除了君岁宁,便只有白少爷和君尧两人,其余的几个纨绔子弟早就喝得酩酊大醉,四仰八叉地躺在各处。
房内没了丝竹乱耳,君尧的心都静下来不少,在君岁宁开口之前,赌气道:“我知道皇姐想说教我,可我不想听。”
今日若不是苍悯跑去府衙给君岁宁报信,那么君尧便真的要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君岁宁自小就呵护教导他,即便因前世之事对他十分失望和痛恨,可每每遇到他做得不对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要说教他,也或许是习惯如此。
可听了君尧这句话,君岁宁愣是将说教的心思憋了回去。
他已然如此,说教也是无用的,君尧早就烂透了。
想通后,君岁宁便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嘱咐一句话。
君尧低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眼帘中的粉色绣鞋消失,脸上的阴霾更重了,眼眶却悄悄地红了。
皇姐连话都不跟他说了。
……
洛花楼外。
君岁宁未在楼内作停留,快步走到马车旁,苍灵安抚完那位受伤的舞姬又给了些补偿才出来。
马车驶出去没多久,便听正掀着窗帘的苍灵说道——
“公主,五皇子的马车一直跟在后头呢。”
苍灵也不奇怪,五皇子自小就喜欢跟着公主,眼下即便是姐弟感情疏远了些,闹了些别扭,他也还是默默跟在后头。
像个小尾巴似的。
“找个地方停下。”君岁宁对着外头道。
城西的一处巷口,此处人流量少,马车停在一旁,也不影响路人行走。
君岁宁的马车甫一停下,后头跟着的那辆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只是车里的人也没有出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头马车的车轱辘重新滚动,缓缓至前头的马车旁。
“阿姐,”少年的声音自另一辆马车内传来,默了默,才道,“我错了。”
君岁宁并未去掀帘,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君尧根本不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没说话,那边便又喊了一声。
“过来。”君岁宁冷着声道。
闻言,隔壁马车立马传出开车门的声响,苍灵见状,也起身,准备出马车将这空间留给这对姐弟,不出意外的话,等会儿的气氛也不会太好。
君尧弯腰入内,坐在君岁宁的身侧,两人皆挺着背,也是这一会儿,君岁宁才注意到,他长高了。
还长高了不少。
犹然记得祭龙神的那天,他还没有这般高的。
如今也才过去了半年,他竟是突飞猛涨,坐在她的身侧确实比他高了半个头。而这个变化,她之前竟然都没注意到。
“你长高了。”君岁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君尧本等着一顿说教,没想到却没有等到,心中又是奇怪又是高兴,“将来还会更高的,等明年就会比九千岁更高了。”
这话说的,既有几分傲娇又有几分得意和期待。
虽不明白君尧为何要与越庭欲相比,但听了这话,君岁宁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并且笃定地回答他,“你不会比他高的。”
“不,”君尧皱眉,“我会比他高。”
见他执着,君岁宁也随他去了,反正他确实不会长得太高。
君尧没听见她反驳,又觉得奇怪,“阿姐,你为何不问我——你觉得错在哪儿了?”
“问有何用,你也不会改。”君岁宁收敛了笑容,看着对面的窗帘。
“我改!”君尧急急道,这次也不用她问,便直接回答道,“我知道错哪儿了,我不该让那个舞姬自残,阿姐,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耳旁,是君尧的声音。
他说得诚恳,可君岁宁不会相信,便也没有回应。
而没有等到回应的君尧,还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更加认真地去剖析问题,“我赔她钱好了,赔她很多很多钱。”
“你有吗?”君岁宁忍不住转头问道。
这次出来的匆忙,君尧哪有盘缠?
至于他随身携带的几件贵重物品……
君尧低头,目光触及腰间的玉佩……是十年那年阿姐送的,又摸了摸发间束发用的沉木簪,是去年阿姐送的,连手上的扳指和腰间玉带上镶嵌的宝珠都是阿姐送的……这些都不能当掉,他确实没有钱。
“你明明不觉得有错,又为什么要认错呢。”君岁宁轻轻地说着,似是呢喃,似是惆怅。
君尧又皱起了眉,被看透了心思,他不知要从何解释,语气都有些别扭,“我不想你生气,然后又不理我……”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怨气地说道,“你是有你的九千岁陪你,可我又没有,我只有阿姐一个亲人。”
伴随着他的埋怨,一阵杀气不知从何处而来,使得周围都寒冷不少。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穿过车壁,直直地射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车内的姐弟俩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有刺!”车厢外,苍悯轻呼一声,驾着马车疾驰起来,马车一阵摇晃。
自重生以来,也不知遭遇了多少次刺了,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可仍是让君岁宁紧张。
两辆马车纷纷朝着两条路而跑,但刺蛰伏已久,显然不会弄错方向,紧跟着君岁宁所在的马车穷追不舍,一边又不停地放冷箭。
即便城西这条街再冷清,那也是有人的。
大街上竟如此猖狂,君岁宁脑中飞速思考,到底是谁要杀她?
等不及她深想,车顶上便传来重物碰撞的声音,那刺竟是跳到了车顶上。
“阿姐,我们……”君尧亦有些害怕,和懊悔,倘若刚才那个婢女没有出去,还能拿来挡挡刀,可眼下,车内干净,别说活的人肉护盾,就是能护身的死物也没有。
在一阵剧烈摇晃后,马车的车盖瞬间被大刀削开,四壁轰然倒下。
四周一凉,君岁宁身子前倾,猝不及防地被甩出马车内,君尧没有武功,同样身子不稳摔下马车。
只剩个秃瓢马车疾驰。
周围的路人跑得跑,喊得喊。
摔在地上的君岁宁只感觉身下疼痛,四肢的骨头好仿佛摔断了一般,她忍着疼,将手肘撑在地上,想爬起时,一道寒光闪过。
利刃直直朝她心脏刺去。
躲闪不及,君岁宁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犹如尖刀划破绸缎,而后刀尖在体内继续刺进,声音沉闷而连续。
一道闷哼声自怀中传来,君岁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少年……
“为什么?”岁宁的眸中好似惊涛骇浪翻涌,无尽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为什么要替她挡刀?
刚才的一刹那,君尧冲了过来,替她挡了致命一击。
那把刀剑自他的身后穿过,从他的心口而出,贯穿了他的身体。
深粉色的裙摆染上片片鲜红色的血迹,鲜血自君尧的身上汩汩流出,君尧疼得皱紧了眉,艰难地抬头,“阿姐……快跑……”
染满鲜血的手掌抬起,缓慢地伸向了少女的面颊,在距离一寸时停顿住,仿佛失去了支撑般,径直落在了地上。
君尧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是一片漆黑,仅剩的意识让他有些遗憾……还没有长得更高呢。
“阿尧!!!”
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传进少女悲戚的呼唤……置身于虚无的君尧,心中那份遗憾倏然消散,他是为阿姐而死的。
此生,阿姐应该不会忘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