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庭院和一道长廊,便到了国子监的学生寝舍,入门的左侧床榻整洁,床榻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而右侧虽也收拾地井井有条,只是靠窗的小柜上摆了许多糕点和干果,书架上的文房四宝价值不菲,陈列整齐,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与寒生一间,刚好我还有两套新的衣衫,你们把头发挽起。”陆云璞走到右侧床榻边的衣柜前,边说边寻找衣物。
君岁宁的目光在屋内兜转,这寝舍内的两张床榻虽无差别,可两位学生的日常习惯却大不相同,但从书架上的物件来看,两人的家境和习性都是一目了然的。
云寒生家境清贫,遂书架上并没有贵重的笔墨纸砚,只有清一色的书籍,除了读书外,好似也看不出什么爱好。
而陆云璞的书架上,书籍寥寥无几,反而是一堆崭新的价格昂贵的笔墨,他还有个爱好,便是美食。
君岁宁将头发散下,用手将头发简单地盘起,又听陆云璞认真地问道——
“胡子要不要?”
……
“你还买胡子?”君岁宁语气质疑,神色奇怪。
陆云璞将衣物拿出,放在床上,连带着两根胡子也找了出来,干笑两声后,解释说道:“我出门在外,有时候装老成用的。”
听他说到“出门在外”时,君岁宁便想到了切入点,随即试探地问道:“你家很远吗?可是独自进京求学?”
闻言,陆云璞实诚地点点头,“是啊,国子监很多学生都是如此。”
“可陆兄你家境殷实,是不是在京中置办了产业,买了房产?你出门怎么不带仆从?”岁宁一脸抛出几个问题。
从陆公子,到陆兄,倒是学了陆云璞的几分自来熟。
听见少女称呼变了,陆云璞一向开朗的表情到蓦然伸出了一丝腼腆来,“我是离家出走,虽带了些财宝,但孤身一人出来的,并没有置办什么产业的。”
君岁宁听了,还想再问什么,却见陆云璞抛下一句“你们先换衣裳”,便跑了出去,她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有了计较。
这回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若陆云璞真的是她要找的人,那老天还真是待她不薄,竟然安排她与陆云璞早早地结识了,眼下再有交集也不算突兀。
想到今天本是来找祭酒大人要名单和信息的,君岁宁轻轻挑眉,看来又不必了。
两人换上国子监学生的衣裳后,昂首挺胸地走出寝舍。
彼时,陆云璞正在寝舍外的小院里来回踱步,见两位清秀的小书生出来了,便轻快地迈步走了上去。
方才甜美稚嫩的少女俨然变成了秀气的学子模样。
“陆兄,我这男装也不错吧?”君岁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自己很满意,只是可惜身高不能作假,与男子站在一起,到底还是矮了一截。
“等等,”陆云璞见她唇珠上方的胡子一动一动,还未完全粘住,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粘住。
修长的指节在即将触碰到少女的鼻下时,倏然顿住,他脑中忽想起男女有别,可手已经抬起,一时间触碰也不是,收回也显得奇怪。
君岁宁看他愣了神的模样,自己抬手摸了摸胡子,发觉胡子松动,于是自己将胡子重新粘好,神色自然地笑了笑,“好了,走吧。”
“你想逛逛国子监吗?”陆云璞意识到自己的不寻常,瞬间收回了手,转过身,走在她的前面。
君岁宁带着苍灵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
一路上,遇到好多国子监的学生,陆云璞显然是很吃得开,同谁都能打个招呼,打了一路的招呼,竟没能让君岁宁抽出空隙再试探他些什么。
直到走到北边的庭院,此处风景宜人,院中还有个养鱼的小池塘。
行至此处,陆云璞的脚步都加快了些,面色也沉重了几分,此刻终于转头,对君岁宁低声说道:“这里是老师们和大人们的区域,我们走快些,别叫老师逮着。”
原来如此,岁宁认真地应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道稚气的女声响起,还有些蛮横气,很是熟悉。
“陆哥哥,你又被老师找了吗?”
三人默契地同时顿住脚步,陆云璞转身,见阿穗正站在屋舍外的廊下,再看屋舍的门窗紧闭,他轻松口气,暗道还好没有引起哪位老师的关注。
陆云璞朝着阿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穗却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几步走到三人身边。
“这两位是陆哥哥的同窗好友吗?我怎么没见过?”阿穗问出这话时,眼神止不住地朝着君岁宁和苍灵的身上瞟。
君岁宁与她有过纠缠,虽眼下不想与她再多争吵,但岁宁也不怕她来事,面色如常地随她乱瞟,也不躲闪。
“你没见过,”陆云璞挡在君岁宁的身前,阻隔阿穗的视线。
君岁宁不担心阿穗生事,可陆云璞却是担心的。
可越是如此,阿穗便越奇怪,她虽年岁小,但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来是说一不二,在国子监的地位可不低。
此时,只觉得不对劲,她径直略过陆云璞,盯着那张清秀的脸,冷不丁地笃定说道——
“是你。”
认出来了。
阿穗冷笑一声,换上男装又不是真变成男人了,这张脸都没有变化,她若是认不出,真算是瞎了。
“阿穗,你别闹,行吗?”陆云璞烦恼地皱了皱眉,随后与她低声商量。
阿穗却不肯,“陆哥哥不知道女子不能进国子监吗?为何还将她们带进来?”
面前的两个女子穿着国子监学生的衣袍,又跟着陆云璞,阿穗心中认定便是陆云璞给的衣物,还瞒天过海地将两人带进来。
“陆哥哥怎么可以将女子带进国子监呢?”阿穗哼了一声,故意抬高声音道。
此处虽为老师们的办公之地,但也是有学生来往的,阿穗这番言语,很快引来了七八个路过的学生。
连半个时辰前见过的云寒生,这会子都站在了学生们的身后,从容不迫地冷眼旁观着。
“女子?国子监怎么会有女子?”
“这两人好面生,难道真是陆兄带进来的?”
“阿穗应该不会骗人。”
……
四周质疑的声音再到好奇,最终都纷纷认同了阿穗,也认定了她们是女子。
陆云璞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站在君岁宁的身侧,低声说道:“别怕,就说是我带你进来的,回头我用银子解决就是。”
君岁宁无视了周遭的声音,只觉得阿穗这个小姑娘在这一瞬间简直是面目可憎,她冷声问道:“女子若不能进,你为何能进来?”
按照制度,国子监确实不允许女子进入,即便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也不能进。
甚至连公主,没有象征着皇权的金牌,也是不能进的。
君岁宁并没有为自己是不是女子而辩白,反而将话题转到了阿穗的身上,这在众人眼中更是确定,她默认了自己女子的身份。
一时间,周围旁观的学生中有几人选择围观不语,有几人选择替阿穗说话——
“阿穗是祭酒大人的女儿,又不是擅自闯进来的。”
“这位姑娘,你还是快些走吧,别害了陆兄弟。”
“陆云璞,你平日里不着调就算了,你这回犯的错可比平时更大了。”
阿穗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听着周围替她说话的声音,她很是受用,面上不免扬起了得意和轻蔑之色,“我与你怎么能相提并论?”
“行了,你们别说风凉话了,”陆云璞狠了语气,在这一刻也不想着刚才的羞涩腼腆了,不由分说地牵起君岁宁的手,很是抱歉地与她说道,“我先带你走。”
君岁宁挣开了少年的手,她哪能忍下这小丫头给的气,竟然还敢狗眼看人低,她冷笑一声,声音却是轻轻的——
“你爹在哪儿?”
少女这一问,给阿穗整懵了。
阿穗不明白,这人为何不怕她,分明少女什么都没有,不论是周围的声音还是周围的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也不仅是阿穗懵了,连带着方才发声的学生都不大声说话了,他们听见少女要找祭酒,便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不知少女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还真以为找祭酒,就能讨得什么好吗?
几人僵持之际,廊下一直紧闭的门窗忽地打开了,里间走出了一位端方公子,公子身穿黄色锦袍,他走在祭酒之前,显然地位在祭酒之上。
端方公子淡漠中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在众人间徘徊,最终锁定在最中间的清秀学子脸上,那张秀气如女相的脸上还粘着一道细细的黑胡子……
他的目光顿住,下一瞬眉间拧起,眼中闪过讶异的光芒,语气带着两分的严厉,和一分的郁闷无奈——
“六妹,你为何搞成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