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春日的阳光柔柔洒下,金丝细藤编成的窗棂,透出朦胧的光线,御花园的数十张桌案上摆放着琼浆玉液,香气四溢的美食。
德妃举办的簪花宴上,一众贵女们身穿华丽锦袍,精心打扮,她们每人手中的都有一个花篮,各色花卉搭配得各有千秋。
她们都明白,这一次的头筹很有可能会是大皇子的正妃。
唯独卫夜雪不在乎。
君岁宁到时,见她静静坐在桌前,动作随意而自然,并不在意这场赏花宴的胜负。
“臣女拜见公主殿下。”众贵女眼尖地瞧见了她,纷纷从花篮前站起,行了一个深深的礼。
“免礼。”
德妃并未预料到岁宁会出现在这里,慈眉善目地挥手,示意宫人在她的身旁准备座位和花篮,既然岁宁来了,那就和本宫一起插花吧。
甫一落座,一只精致的花篮就放在了岁宁的面前。
她的神色停留在春梅之上,轻轻捻起几枝春梅,忽然,对面传来了喧哗的争吵声,打破了这个春日花园的静谧。
君岁宁微微扬起眉,神色里隐隐流露出些许的惊异,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向优雅的卫小姐竟同身旁打扮明艳的贵女争执起来了。
待岁宁看清与她争吵的另一贵女,岁宁的目光停滞在那人身上,竟是西门翠芳!
啊呸,不是西门翠芳,是那原先与越庭欲有亲事的崔明薇,她竟也来了簪花宴。
放肆!德妃身侧的大宫女威严地责骂起来,在德妃娘娘的宴上也敢争执,你们是把娘娘当成什么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两人身上,崔明薇的脸上掠过一丝怒火,她冷冷地瞪了卫夜雪一眼,然后迅速地收敛了怒容,直直地走到德妃面前,带着几分委屈地跪下——
“臣女是原禹州知府,现工部尚书之女崔明薇,请娘娘明鉴,是卫小姐辱臣女在先。”
“她如何辱你?”岁宁忽地从容出声,手中摆弄着春梅,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崔明薇。
“她说……说臣女……”崔明薇咬了咬嘴唇,脸色难堪,“背信弃义……臣女与九千岁的婚约闹得众人皆知,可臣女自认并无错处,难道因为一纸婚约就要闹得臣女自缢了才好吗?”
况且,她也没料到沦为罪奴的人会在三年内爬上高位。
德妃面色不佳地看向卫夜雪,“卫小姐,你这是何意?”
卫夜雪闻声站起,也同崔明薇跪在一处,神色坚定毫不躲闪,“臣女不觉得有错,她就是违信背约。”
“呵呵。”德妃冷笑一声,她显然看透了面前女子的心思,她不过就是想以此来躲过赐婚!
“既如此,你们就在御花园吵个够!来人——”
德妃愠怒地挥手,几名宫女上前将跪着的两位贵女拖到了远处鹅卵石上罚跪,不多会儿,两人身上便被晒出薄汗。
君岁宁望着那远处两人竟真的还在吵,不同于刚才的是,这回是崔明薇一个劲儿地张闭嘴,卫夜雪却懒得理她。
被这一出闹得,德妃有些头疼,神色一瞥,见岁宁手上的花篮中各色花朵乱摆,真是难看极了,摇摇头道——
“岁宁,你这……”
君岁宁见她面露嫌弃,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可她觉得还行,颔首笑道:“德母妃,百花齐放嘛!”
德妃无语,不再说话,最后点评了几个贵女的花篮,当神色转到崔明薇桌上牡丹时,面露可惜地叹了叹。
随即,带着众贵女去了后殿用午膳,君岁宁没再去凑热闹。
春日的天气千变万化,方才还是旭日暖阳,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却变得阴沉起来,忽而又飘起了雨来。
头顶上突然多出了一道遮挡,挡住了落下的雨滴,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苍灵不知去向,阿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如同静谧的山,大概是有了前车之鉴,今日的伞足够容纳下两人。
雨滴落在花篮中,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岁宁将花篮朝着身侧收了收。
忽然想起还有两个罚跪的人,她扭头看去,只见两人跪在雨中,岁宁心生不忍,朝着她们走去,阿七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撑着伞。
刚走近时,就见一个内侍行色匆匆地举着伞走到卫夜雪身旁,恭敬道:“卫小姐,九千岁遣奴才来送您出宫。”
卫夜雪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欣喜,可想到了什么,又柔声道:“可,我还在罚跪。”
“无妨的,九千岁自会与陛下交代。”
那内侍说完,将卫夜雪搀扶起身,最终只剩下崔明薇一人跪着,她似是不服又似赌气般跪的笔挺,傲然地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中抬着头。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君岁宁心中酸酸的,喃喃道:“他怎的不叫人来接我,是因为不熟吗?”
“阿七,你觉得呢?”
阿七沉默如斯,反而是崔明薇倏然听见背后有声,下意识转头,诧异道:“公主殿下?”
可君岁宁手中无伞,她手中唯有花篮,遂将花篮举过崔明薇的头顶,声音如山谷溪流,“你觉得你没错吗?”
十七岁的少女一身艳色长裙,跪在雨中格外显眼,她仰着头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小的公主殿下,她神色倔强,“臣女为自己争,何错之有?”
就在这时,苍灵小小的身躯狂奔而来,如同牛车滚过水面,多日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她手中撑着伞,但裙摆却已经被雨水湿透。
苍灵刹住脚步,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岁宁,喘着气道:“奴婢就知道会下雨,一路狂奔回去拿伞!咦,早知阿七来了,奴婢就不这么急了……”
伞来得正是时候,岁宁撑起小伞,为崔明薇遮住了风雨,两两相望,岁宁的声音轻如春风——
“你确实没错,男未娶,女未嫁,本就不必死绑在一起,况且你们并无私情。”
她的声音动听如晓晨的鹿鸣,传入崔明薇的耳里,崔明薇怔怔抬头,“公主……”
分明也没说什么,崔明薇却不自禁地落下了泪,她本是高门闺秀,三年前那事害她名誉扫地,家中果断与越氏断绝关系,可那些千金仍是会在背后笑话她。
再后来,她没想到罪奴之身的越庭欲还能成为皇帝心腹,九千岁在外手眼通天,即便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可京中一众高门皆不敢求娶她,深怕惹祸上身。
所有人都因畏惧九千岁的权势,或因读多了女德女则,而觉得她有错。
只有今日,才有人说她没错。
苍灵将崔小姐扶起身,见崔小姐一改傲气锐利的态度,诚恳地与公主道谢,苍灵心中亦与有荣焉,看吧!她家公主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崔明薇接过君岁宁手中的伞,在苍灵的搀扶下,欲转身离去。
“崔小姐,同为女子,我愿你能找到如意郎君,”君岁宁的声音清透而婉转,“但,望你莫再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辱了九千岁,他已经够惨了。”
崔明薇听了心中很是疑惑,九千岁惨吗?混到如今地位,哪里惨?
她扭头看向公主,想寻个答案,只见公主粉唇勾起,十分认真地说道——
“九千岁是我的人,没人可以伤害他。”
君岁宁甫一说完,就见崔明薇一脸震惊,仿佛是石化了一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空中的雨水飘落在岁宁的发梢和小脸上,君岁宁蹙着眉往阿七看去时,阿七已将不小心掉落的伞重新举起,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七,你能不要走神吗?”少女仿佛很愁,看着他的眸光满是无奈。
君岁宁摸了摸淋了雨的小脑袋,渍了一声,方才还灿烂的面容上已染上几分纠结,“苍灵,你送送崔小姐。”
崔明薇目送着两人离去,看着公主身侧高高的少年,许是怕公主会再淋到雨,他微微弓着腰,试图让雨伞撑得低一些。
少年或是侍卫,可崔明薇却莫名地感到般配,她听见娇柔的女声带着几分埋怨,从他们离开的方向传来——
“阿七,你害我今天要洗头了!”
在崔明薇看来,公主就像那夜空中的月光,洁白而温暖,合该与太阳般的炽热少年光明正大地站在一处才是,为何……公主会喜欢九千岁呢?
苍灵见眼前人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那惆怅的表情,一如她第一次听见公主说喜欢九千岁一模一样!
她现在亦然是一脸苦色,心中暗叫——
公主喜欢九千岁这件事,真的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