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古老没想到自己会收到二殿下的书信。
摊开信纸,他抚了抚胡子,将视线落了上去,随即便是被那满纸张牙舞爪的鬼画符给吓得老躯一震,朝着后方矫健一跳!
这是什么?!
该不会是什么诅咒人的符咒吧!
古老谨慎地眯着眼睛仔细去看,这才看清上面写的是字,只是写得丑了些。
好吧,不是丑了些,是太丑了。
微微松了口气,古老这才捏起信件,开始阅览起来。
古老…吾好苦啊!吾好怨啊!吾的心在滴血,吾的肉在腐烂,吾的灵魂在枯朽,吾的信念在崩塌……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发疯一般的字迹和内容,让古老不由蹙紧了灰白的眉头,凑近那书信继续往下看。
啊!国富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爷可知,那时是何年!吾欲打造冰雕致富,奈何奇工能匠,把吾尽低贬。暴雨式哭泣,想死在人间!
心在冷,泪在流,夜难眠。不应有恨,奈何百姓兜里空!冰雕一拖再拖,北地一穷再穷,此事真难全。但愿古老来,给吾撑个腰!
另:馋清河的点心了,麻烦古老带点,不然回去本殿就在工部门前吊死:)
速来速来速来!!!!!!
古老:……
神经啊!
想让他去辽州帮忙直说就行,写这一堆鬼玩意干什么?
古老已经脑补出那红衣儿郎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的大腿,哭诉自己在辽州所受的歧视和委屈了。
他赶紧摇摇头,把这惊悚的画面摇出了脑海。
真是一点皇子的样子都没有!
不过,这冰雕是何物?
冰块雕刻出来的物件吗?
心下好奇此物如何致富,亦好奇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偏偏信中又未有展开说明,古老这才有了想去辽州看看的想法。
如今京城之地已经普及了火炕,暂时不需要他主持大局,倒也未尝不可去辽州一趟,看看这冰雕到底有何用处。
古老做决定的速度很快,立马打算收拾细囊前往辽州,不过临走之前,他才突然想起,二殿下说还要带一样东西过去。
带什么来着?
古老回忆了一下,哦对,好像是要带上苏清河。
……
苏清河来到监天司的那一天,是极为普通的一天。
监天司的官员们只以为是新来的管勾,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新人就职监天司后难免会有各种疑问需要解答,因此他们必须做好耐心回答新人的准备。
不料,几日过去了,也未见那新人开口说话,时常连个踪影都见不到,更别提问问题了。
直到第六日,这位神秘的新人才开始在外堂走动,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书籍,而后坐在那个楼层放置的木桌上,低头阅览和演算。
文文静静的,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一块儿未经雕琢的玉石,令人忍不住去打量几番。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状似经过时故意偷瞥了一眼,只见白衣青年那演算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符,根本就看不懂写得都是什么。
提令莫不是找了个傻子回来?就算监天司缺人,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往回领吧?
监天司怕是要危矣啊!
很快,苏清河是个傻子就传遍了整个监天司,有人忍不住去找郭天恒提及此事,然郭天恒却摆摆手,只道是“不用管他”。
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监天司上下顿时哀怨载道。
苏清河自然感觉出了监天司的人对他的不满,那些视线如同苏府那些人一样,轻视、不满、不喜,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不再分心于外界种种,继续沉浸在了算术之中。
他不能给二殿下丢人。
他要得到郭提令的认可,也要得到古老的认可,等二殿下来找他时,他要能够帮得上二殿下才行。
他要再努力一些。
而监天司官员们对苏清河的不满也在逐渐积聚。在监天司,苏清河未免太过异类和特殊,不与人交往,不参与观星,白日也不见踪影,就连排班清扫塔楼前的大雪,也轮不上苏清河。
就在官员们的情绪即将爆发时,一件事突然改变了苏清河在监天司的地位。
一位官员一直在尝试完成一位前朝大能绘画的精密水钟图,零件都做好了,奈何组装失败了数十次。
苏清河在找书时,正好看到这位官员正坐在桌子面前,气得偷偷抬袖抹眼泪,他沉默地站在后面,看着桌上的图纸和零件,脑海里已经构建出了空间图。
他每日在监天司刻苦钻研算术,但在工部的工作也从未有过松懈,每天搬完水就跟在古老身后观摩学习,古老并不吝啬于传教,因此他对零件组装也学了不少。
他看出,这份图纸不够完善。
苏清河回忆着谢承泽临走前送给郭提令的教学书册,里面有关圆的公式和算术题,当天就演算出了替代的零件和需要增加的零件。
他去工部找古老凿出了零件,最后找到那位官员,把水钟给组装了起来。
至此,一鸣惊人。
那一刻,众官们终于意识到,郭提令的眼没瞎,监天司——来了个天才!
逐渐开始有人找苏清河问算术问题,苏清河总是会说需要想想,而后一想便是两日,然后在众人不抱希望时,他又动作温吞地拿着算术纸,顶着乌青的眼圈开始给他们讲题。
他讲述的解法十分新颖,像是另一种算术方法,令众官受益匪浅,他们的眼神渐渐变了,看向苏清河的目光也愈发欣赏与敬佩。
而工部这边,苏清河亦得到了认可。他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强迫症和无与伦比的巧手,让他在工部制造物件时,几乎达到了便是老手都无法媲美的苛刻程度,再加上有算术能力的支撑,工部的官员们也都对他赞口不绝。
他的身边,不再是鄙夷、不屑与轻视,而是越来越多的欣赏、钦慕和尊重。
人人都夸他是天才。
从前,只有大哥那样的才会被称作为天才。
自己这般的人,也可以被称为天才吗?
可如果他是天才……
为什么二殿下从不来找他呢?
是他还不够努力,还不够优秀,还没达到二殿下心中的预期吗?
每到夜深人静,指腹轻抚着谢承泽送来的算术手稿,苏清河都会失落地垂下眸,思念着那个人灼亮的眼眸和期待的目光。
监天司消息闭塞,他已经很久没有二殿下的消息了,他也不敢问古老和郭提令,怕从他们口中得知,二殿下对他并不满意。
苏清河愈发努力,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去研读那些艰涩的书,从算术书到天文学,从风水学到阴阳术,日夜不停地吸收着这些内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白的血丝越来越多,直至那一日……
他的鼻下流出两道滚烫的血,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在前往辽州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