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珊从未谈过恋爱。
关于爱情方面的知识空窗,更多是看小说和电视剧填补的。
她整个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最接近爱情的那一次,也就是个小芽儿,连阳光都未见着,就枯萎了。
那时朱珊上初中,不管是她,还是身边的朋友,都对‘爱情’这两个字充满好奇和探索欲望。
因为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她每天都跟凌樾一起上下学。
有一周,凌樾因为去省里参加竞赛,于是家里人就把她上下学的事托给了凌霄。
有一天放学,凌霄和几个朋友约好了打篮球,便把朱珊这个拖油瓶一块带上了。
穆宇就在其中。
他是凌霄的同班同学,同样比朱珊大四岁。
朱珊对篮球没任何兴趣,坐在旁边写作业。
她写得认真,完全屏蔽周围嘈杂的声音,直到一瓶青绿色包装的能量水出现在她眼前。
朱珊抬头,面前的男生背着光,轻轻弯腰,脸上挂着汗珠,嘴角的笑意比篮球馆灯光更柔和。
毫不夸张的说,朱珊看见他背后冒出绵绵不断的粉色泡泡。
穆宇见她发愣,还以为小女孩儿胆小,便晃了晃手上的水:“妹妹,喝点儿?”
朱珊回过神:“谢谢。”
她放下作业本和钢笔,双手接过水,下意识扭转瓶盖。
因为使劲儿,她弓起背,整张小脸都扭曲。
这个时候,穆宇拍了下朱珊肩膀:“我帮你。”
“谢谢。”
朱珊仰着头小口小口的抿水,余光却在偷瞄穆宇。
他反撑着手臂坐在她旁边,长腿支开,很悠闲的观战。
朱珊盖好瓶盖:“哥哥,你不打篮球了吗?”
“你哥太猛了,我歇会儿。”
我哥?朱珊拿起作业本,撅着小嘴:“他才不是我哥。”
“呵呵呵。”
一阵轻快的笑声,朱珊感觉男生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脑袋。
接着,是男生明朗的声音:“怎么?他让你等不高兴了?”
朱珊抿唇,没搭话,继续看作业本上的习题。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不难的题,好像因为旁边突然坐了一个人,就变得难起来,朱珊怎么也理不清题意。
好一会儿都没法下笔。
倏然,她腿上的作业本被一只手抽动,然后到了穆宇手中。
朱珊一脸茫然的转头看着他。
穆宇笑了笑:“哥哥教你啊。”
那天篮球赛结束后,朱珊问了凌霄,才知道他叫穆宇。
也是从那天后,朱珊开始每每去找凌霄时,都会特意看一眼穆宇。
有时候,穆宇看见她,也会挥手打招呼。
后来不久,朱珊家里出事,就再也没心情在这些方面上。
朱珊最后一次和穆宇有关的记忆,是某一天凌霄被学校记过,闹得挺大的。
那时他高三,被记过是很严重的事。
后来朱珊从凌樾那里听说,记过原因是打架,而打架的对象,正是穆宇。
她也没问为什么。
准确的说,她那时候不关心身边的任何事。
后来朱珊到了SJP,连朋友都不敢深交,更别说男朋友。
所以,她从没体会过被男人追求的感觉。
所以,凌霄现在所有的关心行为,她不得不承认,真的会让她小鹿乱撞。
还是抑制不住的那种悸动。
朱珊晚上睡觉前还在想,明天凌霄给她换药的时候,她应该怎么面对。
按道理说,右肩后侧也不是什么隐私.部位,女孩子穿个吊带或者露肩的衣服,那地方也是露出来的。
再说了,那是换药,是正经事。
但是怎么一想到,她就心脏打鼓呢?
朱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儿。
或许是白日受了惊吓,朱珊半夜被噩梦缠绕。
她梦见自己趴在顶楼边沿,死死拽着已经悬在半空中的王慧丽。
王慧丽着看她,那张脸绝望又苍白:“没有人相信我。”
然后她掰开朱珊的手,在朱珊面前坠了下去。
朱珊醒来时,一脑门的细汗。
她悠悠喘气,突然想到小姨的话。
——他们在外会给自己塑造一个完美的人设,构建起足够的形象,以掩盖暴力行为。
——他们对身边亲近的人会有很强的控制欲。
——逐渐试探底线,一开始是言语,最后延伸为行为暴力。
或许是寂静的夜晚,刚才噩梦带来的烦躁和焦虑,朱珊突然想到了杨茂学和方心诺。
朱珊蹙紧眉头,‘啪啪啪’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小脸,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屏蔽掉。
杨茂学跟王慧丽丈夫可不一样,他是真的帮助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好事,怎么可能是建立好人人设?
而且方心诺也没有王慧丽的那些疯狂,她很安静,很温柔。
可能唯一的相似,就是方心诺也没上班,周围邻居说她从不一个人出门,不喜社交。
朱珊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咋舌,发气的又拍了拍脸颊,然后继续睡觉。
朱珊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她打开外卖软件寻找美食。
在提交订单时,她突然顿住,然后切换手机app去搜索,自己点的食物属不属于‘发物’。
确定不属于后,她才下单。
吃完饭,朱珊打算出门。
因为背上的擦伤,她挑了一件大领口的米白色T恤。
这件T恤领口平开到肩线,前面露出整个锁骨,后面低到肩胛骨处。
她只穿过一次,因为不太习惯露肩膀早就压箱底,不过这次受伤,正好“废物利用”了。
朱珊站在镜子前,侧过身子能看见背上裸露在外的纱布,大约半个手掌大。
她没扎头发,一头浓密的发丝长度差不多到腰部的位置,可以把那块纱布完完整整的遮上。
朱珊换好鞋子,打车到派出所找宋警官。
她可没忘,昨日宋警官答应了要帮自己一个忙这件事。
看见宋警官走出来,朱珊乖巧的把水果递上去:“宋警官,打扰了,天气热多吃水果。”
“弟妹,你太气了。”宋警官做阻挡的手势,“心意我领了,但是东西我不能收,不合规矩。”
“水果也不行吗?”
宋警官点头。
朱珊也不事多,把水果收回:“其实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事想找你帮忙。”
“对对对,我昨天答应你了的,你只管说。”
朱珊靠近了些,声音如细蚊:“宋警官,你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查人?”
“嗯,我最近在做一个报道,想搜集素材,可是那个人好像搬家了,不在原来的地址了。”
“找人吗?应该可以的。”宋警官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直接答应,“你说说,她信息。”
“是个女孩儿,叫韩冰冰,是临阆人,大概30岁左右。”
“不是本地人啊?”
朱珊蹙眉:“不好查吗?”
“我试试吧,尽量帮你,这事儿你急不急?”
朱珊本来就不好意思,于是套道:“不急,但是希望宋警官尽量帮我找到她。”
“好,没问题。”
朱珊最后加了宋警官,道了谢才离开。
她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天色突变,大片大片黑色的云层挤压,像是要垮下来。
朱珊打了个车,正好路过杨茂学的家。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有那些荒缪的想法,可是她意识回笼时已经站在杨茂学家门口。
朱珊看了看手上的水果,然后敲门。
因为是周末,开门的是杨茂学。
他愣了一下,立马拉开门,热情招呼:“珊珊,你怎么来了?你头怎么了?”
“我这是不小心磕的,刚才我路过,想着前段时间做采访,老是在你家吃饭,怪不好意思的,就买点水果来看看你和心诺姐。”朱珊递上水果,进门后眼睛乱飘,然后问,“心诺姐呢?”
“她不太舒服,在房间休息。”
朱珊点了点头。
视线再回到杨茂学身上时,朱珊注意到他围着围裙,旁边放着扫帚和拖把,似乎在打扫。
“杨哥,我能看看心诺姐吗?”
“可以的。”杨茂学把朱珊往房间领,“心诺看见你会开心的。”
开心?
不是不喜欢社交吗?
其实仔细想想,前段时间朱珊等人来采访,方心诺从未有过排斥,反而礼貌热情。
这样的人,却不出门,也没朋友,确实奇怪。
朱珊跟着到房间门口。
杨茂学没直接开门,而是敲了敲:“心诺,珊珊来了。”
没过两秒,方心诺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房间打开,黑沉沉的。
因为阴天,加上拉上了窗帘,光线很不好。
杨茂学顺手按开灯:“珊珊来看你,你能陪她聊会儿吗?”
“可以。”
杨茂学把方心诺扶起来,半靠在床头上,然后又给方心诺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你们聊,我去打扫。”
朱珊点头,然后坐过去:“心诺姐,你哪里不舒服?”
“最近流感严重,不小心传染了。”
朱珊捧起水杯递过去:“那你喝水。”
方心诺抿了两口,神情淡淡的,眉宇间有些病态,但也没有其他不对。
朱珊简单问了两嘴,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加上方心诺确实看上去精神不振,她便打算离开。
走之前,朱珊咬了咬牙,抓住方心诺手:“心诺姐,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顺势撩开方心诺的衣袖,翻看她手臂,假意惊讶道:“你好瘦啊,你看你手臂都没什么肉。”
“是啊,最近生病没什么胃口。”
朱珊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才出房间。
杨茂学正在擦地板,看着朱珊出来,立马站起身:“珊珊,吃了晚饭再走。”
“不用了,杨哥!”朱珊笑着说,“快下雨了,我就先回家了。”
杨茂学看了看窗外:“好,那我送你。”
说着,他就开始解围裙。
朱珊忙摆手,往门口走:“真不用了,你太气了,我自己走。”
不等杨茂学说话,朱珊已经出门,然后快速‘噔噔噔’下楼。
她真是愧疚得不行,杨茂学越热情周到她越愧疚。
她怎么能这样想一个大好人呢?
朱珊刚才检查过了,方心诺手臂白白嫩嫩,一点伤痕也没有。
终归,是她多疑了。
朱珊拍了拍脸颊,在暴雨降落前上了出租车。
“叮——叮——”手机响了两声。
是凌霄发的。
凌霄:下大雨了
凌霄:还不回来?
朱珊:在出租车上了。
等了一会儿,凌霄没再回信息,朱珊才把手机放回包里。
她靠在车窗上,似乎能感觉到窗外的寒意。
不一会儿,雨势渐猛,雨水向车窗扑腾而来,成注的倾泻,完全遮挡视线。
因为下雨,堵车严重,一路都是浑厚的喇叭声,和清晰的闪光灯提示声。
这个世界,好不平静。
夜幕彻底降下来,整座城市陷入黑暗中。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朱珊推开车门,淅沥沥的雨声杂乱无章的传入耳膜。
这雨,下得好夸张。
朱珊只能拿包顶在头部,右脚刚站进雨水里,一抹阴影压来。
朱珊视线顺着黑色的皮鞋往上,是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西装裤,西服......
在看见他胸口的律师徽章时,朱珊停住视线,没再往上。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比这倾盆的雨水还忐忑。
或许是雨声太过庞大,她思绪飘散,无法集中。
一件雨衣披上来,带着凉意。
凌霄的声音冲破雨声:“快点儿。”
雨滴溅起的水花,远没有朱珊板鞋踏过的水花大,朱珊板鞋下的水花又不及凌霄皮鞋踏过的水花高杨。
朱珊有一瞬间的慌神。
下一秒,她整个身子便被一只臂膀揽了过去。
肩上炙热的手心温度与这阴凉的雨天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让朱珊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