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父子对话（一）
与萧泠月的百般激动不同，云景帝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愣怔了许久。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知璞，你如此厚待外戚，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反噬你吗？”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萧知璞在他的对面坐下，坦然回答道：“我敢这么做，自然就是相信他们的人品，确信不会走到那么一天的。”
云景帝的表情有些凝重，“知璞，为帝者切忌轻信别人……”
萧知璞打断了他的话，“可若是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敢相信，那活着也未免太累了吧？”
云景帝愣住。萧知璞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您的出身坎坷，这才造就了您多疑多虑的性子。可我的出身经历也没有好多少吧？为何我就没有看见谁都怀疑呢？”
云景帝微微变色。
是啊！为什么呢？
萧知璞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他直接开口道：“那是因为不管我遇到多少困难险阻，我都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云景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想发笑。
他低声喃道：“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真的很小孩子气。”
萧知璞无视了他眼底的嘲讽，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举个例子吧！我小时候被侍候的人慢待，常常过了饭点都不给我送吃的……有一次被六哥看到了，他就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了我一半……后来，我就时常去找六哥玩儿，他的身体不好，我就爬树掏鸟蛋给他看，我还悄悄带他溜出宫去外面玩儿……当然，作为回报，师傅罚我抄写文章时，六哥就替我写一半……”
说到这里，萧知璞的眼底流露出笑意。
他说：“瞧，我们都是皇子，是这个天下最没有兄弟情的兄弟，可我从没有怀疑过六哥对我的好，相信他也一样。”
云景帝的神色十分复杂，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知璞，你小时候……活得这样艰难吗？”
“不艰难啊！”萧知璞笑着说道：“我刚才不都说了吗？我身边也有在乎我的人，母妃是一个，六哥是一个，还有我表哥……父皇想要知道我是怎么跟表哥熟起来的吗？”
云景帝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朕只知道，你总是偷偷溜出宫去找他。”
萧知璞点了点头，笑得很是欢畅，“表哥的存在，是我一早就知道的，母妃一直就没有瞒过我……我长大后，就偷偷溜出宫去找他。表哥不愿意见我，他说我认错人了。我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连累我。那天正好下了雨，我就故意不躲雨，一直蹲在表哥门外面不走。果然，表哥很快就对我心软了……您知道吗？表哥会很多东西，他教我武功，还教我种地……他亲自带着我去地里插秧，并且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让我学会去理解民生疾苦。”
云景帝听他说得欢快，他心底也忍不住掠过了一丝复杂。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教导他的，没想到顾安域一个表哥，却在知璞生命中充当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怪不得，他会执意要给他封王。
云景帝又想了许久，他喟叹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江山……反正是交到你手上了，是好是坏……都是你的责任了，父皇也不能一直看着你。”
听他说起这个，萧知璞也有些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迟疑地开口道：“父皇不问问我……将如何安排您吗？”
云景帝笑了，“这有什么好问的？成王败寇……左右不过是一死罢了。”
萧知璞没有说话。
云景帝见状，忍不住笑话他，“怎么……下不去那个手吗？既为帝王……这心啊！还是狠一点的好。”
萧知璞没理会他的话，他开口问道：“有一个叫落霞宫的地方，您知道在哪儿吗？”
云景帝怔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面色阴郁地开口道：“自然知道……落霞宫地势偏僻，那里很少有人往来，与冷宫无异。朕和你惠阳姑母……都是在那里长大的。”落霞宫是他生母祥嫔的宫殿，原本也算不上是冷宫，只是母妃去世后，那里就极少有人去了，甚至有很多人都遗忘了……祥嫔身后，还留下了一对未成年的儿女。
所以，他和惠阳几乎可以算是孤伶伶地在落霞宫长大的。
只是……知璞怎么会突然提起落霞宫呢？
他的心思转了一圈，逐渐有些明白了，“你是想把朕幽禁在落霞宫？”
这算什么？
从哪儿来的，再回到哪里去吗？
萧知璞没有否认。
他开口道：“我反复想过了，去那里对父皇最好，至少环境熟悉，不用担心不适应。当然，未免您一个人觉得孤单，儿子打算让惠阳姑母也一同陪您去。”
云景帝怔怔地看着他。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儿子太重感情，做事情难免优柔寡断的。
现在他不担心了。
让他和惠阳去落霞宫……这种馊主意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明明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曾经的卑微，可他现在……要亲手送他回到过去。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萧知璞淡定解释道：“您是我的亲生父亲，不管做过再多错事，我都不能不记挂这份生养之恩。可毕竟有好多人死在了您的手里，我也得给亡灵一份交代。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云景帝想笑，可他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只能以略显祈求的口吻开口道：“就不能……放过惠阳吗？”他一个大男人或许还没什么，可是让惠阳失去她所拥有的一切，让她回到最原始的地方……她一定会疯掉的。
萧知璞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姑母害死了我的姨母，若我放过了她，对表哥不公平。”
云景帝的嘴唇动了动，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去了落霞宫……朕还有出来的机会吗？”
对此，萧知璞丝毫没有犹豫。
他开口道：“任何人不得去落霞宫探望，您和姑母……也终生不得出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杀了他，他有些下不了手。
但让他住在外面，他有些不太放心，同时也有些不太甘心。
只有将让他放在落霞宫，让他时时品尝那种失去一切的滋味，他才算给了逝去的人，一个像样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