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夫妻相见(二)
顾安域和蒋清漓两个人一起走到木屋旁的小树林里。
四月春末的天气,依然携着一丝寒凉。柳絮飞扬,又飘落,带着些许伤感的情绪。
蒋清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从没见过师父这副模样……”
在她的印象中,师父永远淡定、从容,似乎从没有烦扰的时候,更别说失声痛哭了。
可见是心里压抑到了一个极点,再也控制不住了。
顾安域靠在一棵柳树上,轻轻叹气,“我一直以为,师母这么多年对师父避而不见,是因为她怨恨师父当年不问青红皂白打了她……现在才知道,师母怨恨的不是师父,而是她自己。”
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比起师父痛惜稚子早亡,师母可能背负的压力更大,因为她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连救治儿子的机会也不曾有。
怕是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都是椎心泣血之痛吧?
蒋清漓默然。
她想起当年师父收她为徒时,曾经轻描淡写地讲述过这件事请,当时她说——哪怕是时间倒流,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去救那些百姓。
她当时听了这句话,也只认为师父是在告诫她,既入了医门,就要明白自己身上应该担负的责任,要懂得“舍小家、顾大家”。
她并没有想过,师父在说这句话时,内心该有多么的复杂沉痛。她是一名好大夫,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想做一个好母亲了。
对儿子的亏欠,对夫君的愧疚,折磨了她整整后半生。
想到这里,蒋清漓的双眼酸涩不已。
她身边的人,师父、母亲,还有姨母,都不是那种依附他人存在的莬丝花,她们都有能力、有才华,但最终却都落得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慧极必伤”吗?
她有些难过,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地上飘舞的柳絮,心思早已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顾安域看着眼前失神的小姑娘,犹豫了许久,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
蒋清漓愣住,她抬起头,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或许是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手心处有一层淡淡的薄茧,触感格外清晰。
与手掌的粗粝不同,他此刻的眼神犹如微风拂过的柳枝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
蒋清漓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背对他。
顾安域看着她发红的耳垂,无声地笑了笑。
他说:“阿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要再多想了。以后……不管是我们,还是我们身边的亲人,都会越来越好的。”
他会这样说,并不单纯是想安慰她,而是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吃一堑还长一智呢!
最起码,长辈们走过的弯路,他们肯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蒋清漓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底有着深深的忧虑,希望,师父夫妻之间的心结能够打开吧!
人生苦短,若是再蹉跎下去,今生就不知道有没有解开疙瘩的机会了。
……
屋内,云森也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去握住了云瑶的手。
他的视线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云瑶的手一如年轻时,白皙、柔嫩,而他的手……黝黑粗糙,上面布满了裂痕,甚至还有渗出的血丝。
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开来。
正在哭泣的云瑶微微一怔。
她抬头看向云森。
云森一脸的不自在,他苦笑道:“我这些年到处漂泊,每日风餐露宿的,早就……不成个样子了……”云瑶听他如此说,心头忍不住一酸。
当年他是整个云离山上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有好多姑娘在暗地里心慕他,她不过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优势,最终才能嫁给他为妻。
谁又能够想到,他如今会落魄至此呢?
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想到这里,她主动去握住他的手,哽咽道:“师兄,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去见你。”
云森愕然地看着她,“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是一名大夫,当年你做的决定没有丝毫错误。是我不好,小石头走了,我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才会迁怒到你头上。”
小石头,是他们那个早逝孩子的乳名。
提及那个与他们缘分浅薄的孩子,云瑶顿时泣不成声,“可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没能救得了……咱们的小石头……”云森轻轻叹了一口气,“小石头不会怪你的,他一直很骄傲你是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
沉默了一会儿,云森继续说道:“我们成亲前,我就跟你说过,师父给我批过命,说我是无儿无女、孤苦终老的命格,那时候你说你不信命,我心里其实也是不信的。后来小石头没了,你也走了,我开始疯狂地找你,可每当我快要找到你时,你就会跑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我逐渐认了命,我想,我本来就是个六亲不顾的命格,也许你离我远一点,对你也有好处吧?”
以他的武功修为,若是真的要找一个人,再怎么艰难也不可能三十多年都没有找到。
不过是他看透了她不想面对自己,才会这样不远不近地,既不放弃寻找她,也不会离她特别近。
云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愣愣地问道:“那你又为何……想让你的小徒弟娶阿漓呢?”
云森的嘴巴抿得紧紧的,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云瑶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非要求得一个答案。
云森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气,“我之所以会促成这件亲事,有很多种因素。其中一种就是,我已时日无多,想跟你在今生留下最后的牵扯,以便来生能够有缘再相遇。”
时日无多……
云瑶震惊地看着他,仿佛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突然,她猛地抓过了他的胳膊,扣上了他的脉搏。
只一会儿功夫,她的手就开始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直砸得云森的手都被烫到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阿瑶,别哭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去岁冬天,他觉察到身体有些不适,只是他一向糊里糊涂地过惯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年初的时候,他开始咳血,才终于觉出不妙来。
他去京城里找了好几个老大夫看病,诊断的结果都差不多,都断言他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他郁结了几天,最终也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的亲缘淡薄,除了远走的老妻,就只有两个徒弟。
现在长宁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云木也长大成人了,他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说不定,是他的小石头想爹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