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段回忆从自己的身上摘取下来,你并没有丢掉它,而是它藏在了某个地方。藏在了这里。”傅司指着身前的湖水,“你现在一定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从那条小巷中,抵达郊野公园?那个空间循环到底是谁设置的?是我么?是你的女儿么?都不是。那是你自己啊。
“你现在也一定知道是谁拉扯住了你的身体,令你无法完全进入郊野公园。那不就是你自己么?是你自己的潜意识在阻止你进入郊野公园——因为你在害怕,害怕于回想起当初的事情。”
“现在你也一定知道这片郊野公园到底是谁的藏身之处了吧?是你的女儿么?不。分明就是你自己的啊!”
傅司高声说道。
其实一切早有提示,为什么第4篇日记中的女孩说话措辞变得如此粗鲁,与前三篇完全不同?又为什么偏偏是第4个十字路口,连接着花鸟市场与郊野公园?如果将那小巷看作女人的内心迷宫就可以理解一切了。
他用5点神之粒子换取了五篇日记,只有前三篇是小女孩的,第四篇其实已经变成了女人的童年回忆——那是她舍弃掉的,硬塞进小女孩心中的回忆。而那条循环的小巷实际上正是女人的心象迷宫!
女人一直在痛恨的人,根本就是她自己。
“哇。”
女人肿胀的身体忽然倒在了地上。她开始吐。吐得翻天覆地、撕心裂肺。黑色的淤泥从她口中倾泄而出。
她是否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初的画面——
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点一点沉下去。
挣扎的双瞳被绝望的晦瞑色所覆盖。
直到彻底被淤泥吞没。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将她的心也慢慢浸湿。
那个时候的她,内心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是否也意识到了——
她的心,原来也已经被淤泥玷污。
已经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女人终于彻底回忆起来了。
那个她万分厌恶,恨不得抽筋扒皮、大卸八块的“贱人小孩”,原来——
“原来就是我自己。”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此刻,随着她疯狂呕吐,身上的臃肿已经褪去。
触手一条一条地剥落萎缩,然后是那臃肿的身躯开始缩水,那些攀附在肌肤之上的鼓胀肉囊变扁,其中的淤泥被尽数吸收进体内。
她竟然变回了普通人类女性的姿态。
凹凸有致的身形、光滑如缎的肌肤、垂直腰间的长发,除了那暗紫色的光滑肌肤和她猩红色双瞳以外,似乎与一般人类并无任何区别。
她双瞳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嘴唇嗫诺着:“抱歉。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原来我做了这么——”
眼泪从她双瞳中流下,她恸哭道:“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她缓缓走上前来,却被傅司用伞挡住。
凝视着小女孩,她的身体颤抖着,“我知道我有罪,但是,可以给我个机会么?”
她又看向傅司:“我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是——只是被蓝鲸蛊惑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让我醒悟了过来。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但我会悔改的,所以求求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么?我想做回一个好妈妈。”
听到“妈妈”两字,女孩放在傅司背后的手微微一颤。
傅司微微沉默,一边将伞收起,一边说道:“有理。你是她的亲人。所以——”
“所以你们都就去死吧!!!”
女人高声尖叫着。
在那之前,她的身体骤然扭曲成无数条触手,将两人团团包裹,不留一丝缝隙。就要将他们刺成筛子!
却伴随着女人一声惨叫声,猛地炸成了无数焦黑的肉末,四处飞溅。
那是小女孩手中的白伞,蓦然大放光明,将周身的触手戳得千疮百孔。
“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焦黑的肉末蠕动着,缓缓聚集在了一起,呼吸之间变成了女人原本的姿态。
“杀不死我。果然杀不死我。无敌了!我无敌了!你们已经杀不死我了!”女人脸上露出狂笑,又倏然定格,死死盯着傅司两人,“既然杀不死我。那就是我杀死你们!”
一顿,她的视线刺在女孩身上,狰狞之色似要择人而噬:“果然是个贱人。连自己的母亲都要杀。真是贱人!”
缓缓抬起伞,小女孩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一点点恢复原状的女人。双瞳留下了两行泪水。
冰冷的泪水落在傅司的肩头,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并未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在刚才那一刻,在小女孩将伞撑开的那一刻。
小女孩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她已经实现了——自救。
“哭?还在哭?”
女人尖声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吧?原谅你?怎么可能!你就是贱人!死贱人一个!该死的贱人!去死吧,贱人!”
“她并不是为自己哭。”傅司淡淡打断了女人。
“那是为了你哭丧么?”女人冷笑。
“为了谁?”
他从女孩手中取过白伞,仔仔细细地束好。左手白伞,右手黑伞,仿佛持着两把长剑。
“当然是为了你。”他说。
不等女人说话,他已经主动驱车上前,一边缓缓说道:
“所谓的家,是传承的地方。但是能够传承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毒素。”
看着傅司主动靠近,女人的瞳孔骤缩。
他凭什么主动靠过来?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不会还没意识到他根本杀不死她吧?
就听见傅司忽然说出了奇怪的话:“你还没有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吧?”
女人一愣。
什么现在的样子?她当然知道她现在的外貌,就是人类时候的样子。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傅司摇摇头:“不对。不是你的样子。”
“啊。是么?那是什么样子呢?”
她一边说着,不动声色间,脚掌的一部分已经不动声色地刺入了地底,潜伏到了傅司身前。
管他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只想杀了他!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
“好啊。”她忽然露出妩媚的笑容,“那就让我看看呀。”
两人同时一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