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故意在此时审问金枝的,她已经提前得到皇帝回宫的消息。
她能猜到皇帝的滔天愤怒,能想到他冷若寒霜的脸,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同皇帝解释,解释自己与永宁宫失火无关。
但是,千种猜测,万种准备,当皇帝不顾四周有外人在旁,跪在她脚边拼命朝她磕头的时候,她僵住了。
“母后,您又把绾绾送哪去了,又给谁做了小妾,您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您要是实在不喜欢她,我保证藏的好好的,再也不让您看到她,母后,儿子求您了,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母后,您到底把绾绾藏哪去了,您不让我要她,我不要了,我现在只要她活着,您告诉我,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对不对,母后,她现在还活着对不对,您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她现在还活着”
皇帝如此失态,惊住了殿内的所有人,周永福缓过神后,抹去眼泪,赶紧把四周同样震惊的宫人撵出去。
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痛苦不堪的金枝时,本是准备让人抬走的,黄公公拦住,说太后留她有用,周永福沉沉一叹,撤了手。
宫人走后,殿内剩下的人倒也不少,太后,皇帝,皇后,周永福,黄公公,长缨,金枝,成阳,还有趁乱跟来的吴庸。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向太后哭求的皇帝,心似被架在火上烤,额头上磕出的伤口只是被太医抹了药,并未仔细处理,加之她红肿的双眸和苍白的脸,看起来很是凄惨。
容貌惨,可用胭脂水粉,心里的冰凉和痛苦,却只能自己咽下去,她记忆中的皇帝,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星河。
没有温度,没有过多的情绪,就连同榻亲热,他亦是一根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寒木,没有亲吻,没有爱抚,甚至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机械的发泄,像是在完成一种任务,结束后立刻抽身离开,再不肯看她一眼。
这样没有感情的皇帝,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狼狈凄苦至此,脸面不要,尊严不要,只如此卑微的求着,只求心爱之人还活着。
可是怎么办,她想收回爱他的那颗心,却总是在无数次失望后,又凭着那根小火苗重新复燃。
因为爱他,所以不想他痛苦,有那么一瞬间,皇后恨不能冲过去告诉他,活着,庄绾还活着。
可仅有的理智告诉她,必须隐瞒真相,一旦开口,不止她犯了欺君之罪,王家也会被抄家灭门。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她连太后也没告诉,当初找太后的时候,她只说找不到庄绾母子的尸体,皇帝不会相信人死了,不会死心,不会善罢甘休,后宫永无宁日。
所以,太后根本不知庄绾母子还活着。
因为不知,所以面对皇帝如此殷切切的哭求,太后好半响才回神,一朝天子如此不顾脸面,太后又怒又恼又心疼,忙抓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
“皇帝,你这是成何体统,快快起来!”
皇帝反手按着她的手背,泪意横流,“母后,您快告诉我,绾绾还活着对不对,您把她藏哪去了,您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他如此重复多次,太后怜惜,却是狠狠心,劝道:“御儿啊,虽然母后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是婉贵妃他们母子确确实实……唉,你应该见到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了吧,那就是婉贵妃,所有人都瞧见了的!”
见皇帝的脸色随着她的话更白的似透明,太后更狠心道:
“御儿,母后知道你不敢相信,可那是真的,庄绾已经死了,她真的死了,你必须认清这个事实,现在不是颓废的时候,你是皇帝,大周的天子,如今......御儿!”
“皇上!”
太后的话未完,皇帝眸中最后一抹希望消失,强撑的精神轰塌,整个人往后倒去,见皇帝昏过去,永寿宫乱作一团,周永福第一时间往外跑。
太医来了之后,忙忙碌碌半个时辰,皇帝终于醒了,太后松了口气,欢喜的凑过去,刚拉住他的手,却听他似呢喃道:
“母后,您终于把绾绾害死了,您满意了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绾绾了,再也没有庄家人了,您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您满意了吗?”
太后脸色难看,勉强笑道:“御儿,你胡说什么!你这样痛苦,母后怎么会满意,御儿,你是皇帝,你不能……”
“皇帝?”
皇帝忽而低低的笑出声,“呵,谁稀罕做这个破皇帝!”
他踉跄着从软榻起来,身子摇摇颤颤,周永福忙去扶他,却被皇帝一下甩开,“滚!”
众目睽睽下,皇帝一步步走向太后,面上褪去了凄苦,神色冰冷至极,周身肆虐着一股来自深潭的寒意,每一步,都让太后心惊肉跳。
“御儿,你......你冷静点”
太后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皇帝却似没看出她的惧意,唇角含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似裹了冰渣的冷厉。
“冷静?怎么冷静?他们说这事是金枝策划的,纵然金枝有天大的胆子,她怎么敢?就算她敢,她一个人如何悄无声息的引开所有人把绾绾母子送进永宁宫?”
太后急急解释道:“御儿,她的胆子一直这么大,她嫉妒你爱庄绾,嫉妒的发狂,女人失去理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她刚才已经承认了,所有事都是她做的,烧死庄绾母子,害皇后小产,还有魏贵人和荀嫔小产,对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更急了,“她说她给宫里许多嫔妃都喂了药,你快让太医去看看!”
皇后听到这里,几乎要忍不住愤怒和懊悔,果然,她果然是冤枉了庄绾,竟然是金枝害了她!
皇后泪眼朦胧的朝皇帝看去,她希望能从皇帝脸上看到关切和心疼,可到底是贪婪了,皇帝此刻恼急了太后,根本听不到这些,几乎是嘶吼道:
“她想死朕自然会让她死,现在朕只问你,绾绾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有没有!”
太后被他冰冷的眸子逼的惶恐不安,浑身发冷,似不能相信他会这样怀疑她,一味垂泪道:
“御儿,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母后,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些年,母后因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为了你糟了多少罪,你太让母后伤心了!”
她说完便捂着脸痛哭,皇帝停下脚步,紧握的拳头极力忍耐着什么,深不见底的目光幽暗似覆了霜雪,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金枝听得着急,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到自己哑了,金枝惶恐,试图朝皇帝爬过去,却被长缨按在地上,只能呜呜的发出声音想引起皇帝的注意。
皇帝没注意到她,但是吴庸注意到了,吴庸察觉金枝的异样后,眼珠稍稍一转,立刻跑上前,半跪在地上,推开长缨,扯着金枝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揪起来,通红的眸子带着清晰的恨意。
“为什么要放火?婉贵妃从未主动害过你,孩子更是无辜,为什么要害他们?”
金枝指着自己的喉咙呜呜两声,又憎恶的指向太后,来来回回的挥手,吴庸非常‘震惊’的惊呼。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太后指示你干的,太后让你把罪认下来,但是你不肯,所以太后对你用刑逼你认罪,还把你毒哑了?”
即便喉咙和手指的痛楚让金枝难受的如死一般,她还是拼命的点头,更惊喜吴庸听懂了她的话。
吴庸便转身跪在地上,哀痛朝太后尖声喊道:“太后!为什么啊,臣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您如此容不得!”
太后被他吼的身子一抖,长缨和黄公公相视一眼后,指着金枝朝吴庸道:
“丞相莫听她胡言,她谎话连篇,明明是太后发现她的阴谋后要把她带到皇上面前,太后不肯保她,她便口出狂言,说大周朝能有今日,有她一半的功劳,她……”
“这些与我何干!”
吴庸岂会让他们解释下去,他恨恨的看向太后,问了太后一句。
“无论放火的事跟太后有没有关系,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后和皇后娘娘应该第一时间派人通知皇上才是,若是失火那晚皇上早早接到消息……可能还有得救!”
“臣问过皇后娘娘,娘娘说她当晚就让人送去了消息,却一直未等到皇上,后来连着三日她都有让人送消息,依旧没动静,那太后呢,太后让人去送消息了吗?”
太后正要开口,吴庸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尖声道:“臣现在很是怀疑,皇后的消息之所以一直未送到营地,是被太后派人拦截了!”
“听说太后这几日’正好’病了,那太后便能以病推脱,到时把没有及时送消息的责任怪在皇后头上,皇后不能产育,太后是想换国母吧,反正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太后在掌控,太后喜欢谁就让皇上纳谁,不喜欢就直接除掉,就像婉贵妃!”
阿戒通知他当晚,他便通知王阁老,拦住一切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毕竟王阁老在京都几十年,这事会比他办的漂亮。
至于皇后消息被“拦截”的事,王阁老也已经安排好了,就算皇帝去查,王阁老让他查到的,也只是验证他今天的话而已,“人证物证”具在。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太后被吴庸气的摇摇欲坠,捂着胸口急喘气,“御儿,他胡说八道!”
她指着金枝,她想说她送了消息,但是都被金枝想办法拦截了,她试图把所有事都赖在金枝身上,但皇帝在她开口之前,忽而开口喊了成阳。
他给成阳要了佩剑,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把剑指向了长缨。
“太后不承认,那这一切,就一定是你这个刁奴策划的了!”
长缨惊惧,却是来不及开口,皇帝已经毫无犹豫的把剑刺入了她的身体,整个过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太后,那决绝又冷酷的目光,让太后仿若掉入冰窖。
皇帝说,“你若不是朕的亲娘,这把剑该刺入的,应该是你!”
皇帝泄愤般,冷漠无情的抽出剑又刺了两次,直到长缨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他随手扔了剑,深深的看了眼受惊的太后,毫无留恋的转身大步离开,似一步都不肯再停留,冷入骨的声音带着绵绵怨恨。
“自今日起,你只是大周的太后,你我再无母子情分,余生也不必再相见了!”
“太后霍氏霍梅,永不准踏出永寿宫,每日吃斋念佛为自己赎罪,为大周祈福,宫中任何人不准讨论关于太后任何言语,更不准靠近永寿宫半步,违令者,斩!”
走至金枝身边时,他脚步未停,“梅贵人谋害婉贵妃和皇长子,褫夺封号,贬为奴籍,先赐毒酒穿肠,再至焚刑烧身,不留全尸!”
金枝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苦笑,到了最后,他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所以她这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
太后重重的跌坐在地上,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轻飘飘的,耳朵里只有皇帝那句冷血无情的,‘你我再无母子情分,余生也不必再相见了’。
不必再相见了.....
他竟然恨她至此,她努力维持的母子情分,竟然就这样断的干干净净,她明明都是为了他好,却落了个终身禁足的下场!
兜兜转转一圈,她又把自己困在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