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庄绾跟着霍时玄到处逛,又时常被他捉弄,脸皮其实挺厚的。
至少,此刻众目睽睽下,她可以腰板坐的挺直,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有位高僧给少爷看过相,说少爷若是二十五岁之后要孩子,孩子必定都是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反之,若是少爷二十五岁之前要孩子,那无论少爷生几个,无论男女,都必然碌碌无为,难有成就”
这番言论,让所有人面色皆有异,唯有霍时玄强忍着笑,抿着酒兴致高昂的看着庄绾。
真不错,这女人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了,不枉他这么用心调教她,再过几年,应该能把她的脸皮练的跟自己一样厚。
高僧?
啧啧,虽说他十分不喜把自己和孟筝的名字放一起,但他倒是非常好奇,庄绾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孟筝微蹙着眉,凉凉的看着庄绾,“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庄绾眨着眼,又装作犹豫了一会,孟筝有些急不可耐,催了一下,庄绾这才解释道:
“少爷见到高僧那天,正好是大少奶奶和大少爷成亲之日,那高僧是来化缘的,少爷好心给他拿了些吃食”
宋氏听得有些不耐烦,把庄绾的话接了过去。
“然后那高僧感激老六,就给老六看了相,说了那些话,然后老六就信了,才一直不要孩子,呵,你这是从戏文里听来的吧”
孟筝恭维着宋氏,“母亲说的是”
说罢,望着庄绾笑的薄凉,言语间还带着讽刺。
“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孽耽搁了六弟,吓死了呢,六弟妹若是身子不适不好意思说,倒也不必胡扯,不说便不说吧”
庄绾似看不出她的嘲讽,眨着眼睛无辜道:
“少爷那么聪明的人,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还说那高僧是江湖骗子,要让阿戒把他赶出去呢”
“但是,那高僧指着当日的新娘,就是大少奶奶你,他说,你无论生几胎,肯定都是女儿”
“虽说少爷不信那高僧所言,但任谁听了那话都觉膈应,所以,少爷就决定验证一下他的预言是不是真的”
庄绾的表情特别真诚,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半点胡诌的痕迹都没有,席间已经有人信了。
“呀,大嫂连着两胎真的都是女儿呢!”
女眷中,老四的媳妇姜氏惊呼了一声,见孟筝瞪过来,忙捂住了嘴。
庄绾闪了闪眸,煞有其事道:“两次都被那高僧说中了,少爷不信也得信了,所以啊,不是少爷不想要孩子,是之前都不能要”
听完这番解释,众人面面相觑,老夫人颇显激动,拉着庄绾的手道:
“好孩子,你说的是真的?”
庄绾对上老夫人满是期待的眸子,有些怂,骗其他人还行,骗一个老太太实在是......
“自然是真的”
她正纠结,霍时玄已经帮她开了口,庄绾抬头朝他看去,霍时玄朝她递去一个赞扬的目光,庄绾暗暗松了口气。
霍勇放下手中的酒盏,瞪着霍时玄道:
“你这孩子,既有这事,你何不早说!这些年我与你祖母为了你的事,急的睡不着觉,你......”
不早说?
霍时玄冷笑着打断霍勇的训斥,犀利的目光逼视他,凉声道:
“说了你就信吗?当年我娘的丧葬,宋闵玉不知从哪请来一个大师,说我娘死的时辰不对,不宜葬在正妻位,否则影响你的财运”
“那时祖母病着,我拦不住你,就去山上找了个和尚冒充高僧,我让那高僧告诉你,我娘是正妻,不葬妻位才影响你的财运”
“你不信,你鬼迷心窍的信宋闵玉,若非当日我拿着刀要砍了你最心爱的三姨娘,我娘一个正妻还得给她宋闵玉让位”
这些话,霍时玄说的极为漫不经心,似乎在说旁人的事,只在最后猛灌了一杯酒,讥笑道: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太会说谎,你就已经不信我了,现在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无恶不作,谎话连篇的逆子罢了,就算我说了这事,你肯定也不信吧”
霍勇本因为喝酒红了脸,此时已经略显苍白,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又默然无语。
老夫人掩面垂泪,宋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府里知道的人不多,如今被霍时玄抖出来,她真是丢尽了脸。
啪!
霍褚良直接摔了酒盏,怒指着霍时玄骂道:
“没娘的孩子果真是没教养!这府里大夫人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你算什么东西!”
霍褚良听霍时玄一口一个‘宋闵玉’,直呼母亲的名讳,怒火冲头,言语间多的是厉色。
霍时玄悠哉悠哉的抿了口酒,“没娘?我是没娘啊,我娘被你娘毒死了”
庄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和宋氏之间只隔了老夫人,所以能清楚的看见宋氏脸上的表情。
霍时玄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好像从宋氏脸上看见了......
惊慌?心虚?
霍褚良听霍时玄越说越过分,骂骂咧咧的要冲过去揍他,被旁边的老四和老五拉住。
场面一时混乱,宋氏也在此时痛哭,嚷嚷着霍时玄血口喷人,让霍勇和老夫人给她做主。
霍勇被闹得头疼,愤怒之余,直接掀了桌子,怒吼了一阵,最后指着霍时玄道:
“你今天就是来捣乱的是不是!”
他原本听他提起周氏丧葬的事心里是愧疚的,毕竟那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不过,宋氏给周氏下毒就是胡扯了。
当年老六这孩子就跟他说周氏是被毒死的,但当时给周氏诊治的大夫说,周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根本不是中了毒。
此刻,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凝重,唯有老六这小子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闲散悠哉,霍勇更觉得他是故意来闹事的,不免火气更大了。
他指着宋氏,朝霍时玄骂道:
“你再不喜欢她,也得尊称一声母亲,这些年你母亲对你像亲儿子一样,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处处诬陷她!”
他又指着霍褚良和孟筝。
“还有你大哥大嫂,当初是你太荒唐,你大嫂才要退婚,为了给孟家一个说法,你大哥把人娶了,平息了孟霍两家的矛盾,你不感激也就罢了,今儿是他们闺女的百日酒,你竟还来闹!”
这话说完,霍勇直接走过去狠狠甩了霍时玄一巴掌,几乎是咆哮道:
“真是反了天了!你真当老子是死的是不是!”
随着这响亮的一巴掌,四周的空气一下凝滞了,老夫人急的几乎昏厥。
霍时玄舔了舔唇角,收敛了嬉皮笑脸,此刻的俊颜张狂又戾气十足,他一脚踹开旁边的凳子,疾言厉色道:
“她宋闵玉什么人,嗯?一个恨不得帮儿子娶公主的人,怎么可能让她最看重的大儿子,娶一个曾跟我有婚约的女人?”
“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霍褚良为何娶孟筝?感激?你们把我当傻子,还要我感激,这他娘的什么道理!”
这话一出,席间四个人的脸全变了,霍勇,宋氏,霍褚良,孟筝。
霍时玄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孟筝紧张的拉住了宋氏的胳膊,宋氏递给她一个眼刀子,然后跑去了霍勇身边。
“老爷!”
她推了霍勇一下,霍勇回过神,担心霍时玄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忙指着他道:
“你跟我去书房!”
说完觉得不妥,又指着其他几个儿子,“你们都给我过来!”
霍时玄本是没搭理他,老二霍南青经过他身边时,压着声音道:
“祖母的病刚有好转,你若不想祖母气出好歹,就先去书房”
霍时玄看一眼满脸痛心的老夫人,终是妥协,离开前,嘱咐庄绾一会先回玄安堂,庄绾瞧着他孤瘦的背影,有些心疼。
霍时玄要说的事,她是知道的。
其实,孟筝在嫁过来之前,就已经跟霍褚良暗度陈仓了,那时候,霍时玄跟孟筝的婚约还在。
为了嫁给霍褚良,孟筝让人散播霍时玄调戏她婢女,毁他声誉,霍时玄被整个扬州城的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孟筝又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
宋氏当初死活不同意她儿子娶孟筝,结果孟家二老直接找上了霍勇,说孟筝怀了霍褚良的孩子,霍勇怕这事闹大弄得满城风雨,就做主让霍褚良娶了。
孟筝嫁过来时都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可惜嫁过来没几天就小产了。
毕竟这事不光彩,宋氏压下来了,连老夫人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孟筝病了,免了她的请安。
这件事,是孟筝产下这个女儿时春喜告诉她的,春喜是从阿戒那听来的。
至于阿戒从哪听来的,庄绾问过春喜,春喜说,老三霍之岩虽然跟老大霍褚良是一个娘生的,但霍之岩其实一直嫉妒霍褚良,因为宋氏和霍老爷都偏心老大。
有一次霍时玄跟霍之岩打架,霍之岩打不过,想恶心他,更有意挑唆着让霍时玄帮他对付霍褚良,就把这事捅出来了。
庄绾觉得,霍时玄的日子看似轻松,实在无比艰难,亲爹明知真相,竟还冠冕堂皇的把错赖在他头上,还有这个宋氏......
今日之后,怕是宋氏活剥了霍时玄的心都有。
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让宋氏忌惮霍时玄......
闹了这么一场,隔壁又没人了,女眷这边也是吃不下了,老夫人的情绪很低落,整个人蔫蔫的,宋氏便安排人先把她扶回房休息了。
老四老五媳妇见气氛不对,带着孩子跑的快,席间,只剩下了庄绾,宋氏和孟筝。
宋氏拉住要走的庄绾,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你个小贱人,你可真是个红颜祸水!”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贱人,老三的脸毁了,被迫移居乡下,到现在还没回来。
如今,又是因为这个贱人,因为她的一个“高僧”,好好的家宴弄成这样,让她的威严扫地!
巴掌落下来时,庄绾反应极快的往后退一步躲开了,宋氏还要继续打,庄绾直接抓住她的胳膊。
宋氏大怒,“你一个小小的妾室,竟敢反抗当家主母,谁给你的胆子!”
她让孟筝抓住庄绾,孟筝得了指令,立刻上前去抓庄绾,庄绾在她碰到自己前,突然开口道:
“大少奶奶想要儿子吗?”
两人一愣,孟筝问的急切,“什么意思?”
庄绾忽闪着眉睫,又开始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那高僧说了,大少奶奶之所以只能生女儿,是因为大少爷五行土旺,火炎土燥,命里无儿!”
说罢,她盯着半信半疑的宋氏。
“那高僧还说了,他可以给大少爷改命,但那高僧是游僧,居无定所,天下间,只有我们家六少爷能找到人”
言落,她又刻意的重复一句,“若想找到高僧,大夫人只能去求六少爷!”
宋氏沉着脸,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她,“你真以为我会信你?”
庄绾学着平日里霍时玄的模样,高傲的挺胸抬头。
“反正我已经提醒你们了,信不信由你”
之所以拿‘高僧’说事,是因为庄绾深有体会。
她从前是不信这些的,但当初霍时玄拿‘高僧’吓她,说爹娘他们会因为她投不了胎,她不信也信了。
虽说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到底是心里膈应的,只要膈应,就不能完全不信。
她觉得宋氏应该信了,因为春喜说过,孟筝怀第二胎的时候,她经常上山祈福,既是信佛的人,应该更好骗。
果不其然,宋氏听完她的话惊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指着庄绾好半响没发出声音,最后甩袖走人了。
庄绾松了口气,看一眼旁边还在震惊中的孟筝,趁她还没回神,赶紧提着衣裙往外走。
春喜一直在外面等着,刚才听到里面的动静就一直胆战心惊的,此刻见庄绾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姨娘,您没事吧?”
她本来是想进去的,但外门关着,她一个奴才没得传唤,不能擅自进去。
庄绾接过她递来的手炉,摇摇头说没事,雪虽然停了,但寒风刺骨,冷的实在站不住脚。
好不容易回到玄安堂,庄绾连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喝,就见到一个故人。
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