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山小筑。
一灯如豆。
当号称西域药王,手段通神的百里明月面对着荣璋逐渐逝去的生命无能为力,而选择饮刀向颈之时,我的头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而当高阳若鹰降一般迅猛的身影,握紧匕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本能地护在了荣璋前面。
“高阳!你要干什么?”想不明白高阳的用意,我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你要干什么?放下匕首,高阳,放下!”
一拉我的手腕,甩向一边,高阳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手起刀落,直向荣璋刺去!
“高阳!”来不及将他隔开,挡不住他手中锋利的兵刃,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伸出双手去抓。
我不知道会抓到哪里,刀柄……亦或者刀锋,我已没有时间多想!
可是,我的力道和速度在高阳面前,便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锋利的刃牙切入荣璋的肩胛时,我的指尖亦是传来热辣的痛感,随即是高阳的吼声:“微微你干什么?”
身后,侍卫们听得呼喊,鱼贯而入,立时刀剑直落高阳咽喉。
管不了多少人多少兵器在他周围,高阳拉住我的手,看着我被匕首整整齐齐划破的手指,眼中痛若悬瀑:“有没有伤到骨头?疼不疼?你干什么?我是在救他。”
来不及感受痛楚,我推开高阳,看到匕首的锋芒已划破了荣璋的肩头,米汤一样的脓浆顺着刀口向外溢出,淌在枕席上,浓稠红白得触目惊心。
“高将军,你,你太冒失了!”身后百里明月冲了过来,从怀里拿出止血的药剂就要撒上去。
“不要动!”高阳也急了,伸手推开他。
高阳身后的侍卫们更急,你当我们不存在吗?!剑走凌厉,一人手持三尺,半寸剑锋直直切入了高阳的臂膀,血滴瞬间掉落。
高阳没有表情。
我不知道这些当兵的人都是铁铸的吗?这样的伤割在他身上,竟能无动于衷?还是有什么痛楚此时已盖过了血盖过了痛。
“高将军,我说过很多次了,皇上的肩伤伤深至骨,不能贸然放血,万一止不住,顷刻就会没命!”百里明月急道。
“微微,让百里看看你的手!”高阳不理他,向我道。
“高阳!向后退,我们要不气了!”侍卫们道。
“娘娘,你的手在流血,奴婢给您包扎一下,你不要躲开。”铁锚急道。
现场,霎时各说各话,已乱做一团。
“都住口!”忽然发声,我制止了所有人的争执纠结,死死盯着荣璋的肩头,果然就像百里明月说的,在脓水之后,鲜血如流已开始淌出了荣璋的肩头。
“百里,止血的药,快点,快点止血!”铁锚一边哭,一边推百里。
“不行!脓血还没有流干净,不能止血!”高阳看着我们集体崩溃,再一次迸发出他不可违抗的将军之令。
身后,侍卫们再也忍不了了,刀剑齐发,一起向高阳攻来!
可是……战斗在顷刻开始,也在顷刻结束了。
当高阳决定这么做了,我想大概就算是重伤初愈,即便眼前一干暗卫皆是高手,也完全不能匹敌!
不过三五个回合,除了我,众人已全部被高阳掀翻在地,连手上的兵刃都被通通收了过去……待要起身再战,高阳手中的匕首已再一次抵住了荣璋的肩头,又一个脓疱被他应声挑破。
“高阳!”我的痛苦恼怒已达到了极点,“你个混蛋!你要杀了他吗?那你先杀了我……”
抓住高阳握着匕首的手腕,我不顾死活地咬了下去。
我觉得他的血肉快被我咬下来了,口中一片腥甜,可他仍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到我因为太过用力抓着他,手上被匕首划破的伤口崩开,鲜血淌出,高阳才一把拉起我。
“江微,你信我,百里虽然救人无数……但是两军阵前,我高阳也是受伤无数!若在一般人遇此情形,确实会血尽而亡,但他是肖荣璋,是大周天下的铁血帝王!只要血留三分,他就一定可以熬过去!”高阳扳住我的肩膀,让我冷静下来。
“若是熬不过去呢,若是他熬不过去呢!”我拉住高阳前襟,恨意蚀骨。
想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我,高阳的眼中片刻飞散出无数情绪的变换,是心痛更是决绝,一字一句道:“那百里说过的话,在高阳身上亦会应验,‘君在臣命在’,他如果去了,这柄匕首就是高阳的终结!”
不再理会我的阻拦,高阳低头,迅速将荣璋肩上的绷带扯开,簇簇的三四个脓包被悉数挑开。
脓血肆溢,屋子里的空气迅速被血腥的味道占据,让人张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什么都不做,我想我会崩溃,会杀人!
徒手去堵荣璋的伤口,抓了一手脓浆,也抓了一手血浆……
当脓水流尽,伤口泵出的已全是鲜血的时候,当这些鲜血就像百里明月说的再也止不住的时候,荣璋的脸色已变得惨白,枯槁若死灰。
止血药撒上去,便像落在潮水中的花朵,片刻便被打落吞噬,再也看不到一点影踪,而那潮水依旧汹涌,直到……
月上云端,潮汐渐平。
百里明月爬上来握住荣璋的手腕,只一瞬脸色如尘土,满头的热汗滴落,向着我缓缓抬起了头:“皇上,皇上他……驾崩了……”
朦胧的,昏暗的,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的声音轻轻的,发出来了就被裹挟进一片混沌,无影无形无可循:“你们都出去。”
“娘娘~”
“出去。”我将脸转向众人,抓起匕首横在自己颈间,“谁敢妄动,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没有人再敢试探,包括高阳。
“都出去……”看着众人一点一点向后退,我笑着指了指门,“把门关上,让我和皇上待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会儿你们再进来。”
众人犹豫着,试探着,不敢向前,也不甘心向后,终是在我的命令之下,悉数退了出去。
门轻轻地关上了。
天地间,一瞬安静。
安静的只剩了我们两个人……
“荣璋哥哥。”我轻声地唤他,伸出手去摸他俊秀的脸颊。
忽地想起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山石转角,他突然跳出来,敲我的脑壳:“小微微,你也来上学啊。”
他的手劲儿太大了,吓我的心又太皮,愣是把我的脑袋敲疼了,小小的姑娘咧着嘴哭起来,哭了他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不哭不哭,荣璋哥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微微吃糖好不好?”
陪着我坐在山石上,看着我把桂花麦芽糖从大大的一个吃成小小的一个,我才原谅了他。
从那之后,我叫他荣璋哥哥,他叫我——微微。
这一叫便是七年。
七年好短……真的好短。
短到我们还没有成为彼此唯一的惦念……
拉住荣璋的手,我笑着给他温暖:“不怕,以后就会很长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的路,只有我们两个。荣璋,我真的很开心,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两个了。”
刀锋向内,热血喷出,我看着手腕上的红链一点点渗入了荣璋的肩胛,伏在他胸前,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就这样睡着吧,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