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洲,本来就破……
看着一堆扯得稀碎的床幔,和木茬子都龇出来的床板,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觉得自己也碎了。
他疯了一样闯进来,疯了一样拆家,疯了一样拆我,却终是一句不肯听我解释就走了。
真是一只狗,我想。
门外,夜色依旧,荒芜依旧。
我挪动着酸疼的身体站起来,想去扶起殿门,将它好歹靠着,隔绝一下门外的阴森。
我的天啊!
门板还没扶起来,又倒在了地上,带着我一起!叮叮咣咣,稀里哗啦……
我的三魂已经吓跑七魄,抱着团儿飞走了。
门外,月光之下此时站着一个人,脸色白得像是掉了色的窗纱。
要不是我眼睛都吓直了,一直落在她脸上,我想我是看不出她是谁的。
她,她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杭泉灵迈步走了进来……向着我伸出了手。
我没有蜡烛了。
唯一的一套茶具也在刚才荣璋进来的时候,被他碰倒了桌子,散碎在地上。
所以,我站起来了,也就只能站着。杭泉灵也只能站着。
我想请她到我的卧室,好歹有个坐的地方。
但是她不肯……
我忽然想起卧室现在的惨状,也就没再套。
“那个,德妃娘娘深夜至此,有什么赐教?”相对沉默良久,我觉得这样站下去要天亮了。都已经沦落在这个地方见面,不如就开门见山吧。
“我都听见了……”杭泉灵惨白的脸色依旧惨白,望着门外的月亮,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琢磨了一下,忽地脸似炭烧,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要谢谢本宫!”杭泉灵的声音有一点抖,有一点自嘲,还有一点倔强。
“谢谢啊。不过,谢什么呢?”我先谢后问道。
“要不是本宫太着急了,想来你明天晚上才会见到皇上的,说不定是后天……后天也有可能,在高阳死了之后,你,你才会见到皇上。”杭泉灵说着,眼底一抹晶莹闪动,随即又消失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他是不是很厉害?你们……你们很好吧……”杭泉灵笑着,像是在问我,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惨白的脸上一点绯红飘出,“我的春陵落花散,已经是最后一包了,最后一包了,可我……可我还是没能留下他……哪怕一晚,都没有……”
“咔!”西暖阁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裂了,声音轻微也清楚。
“谁?谁在那儿?”刚刚还陷在自己的自言自语中,杭泉灵忽然抽离警觉起来。
“不用担心,熟人。”我笑道,“是一只红鼻子的老鼠,我们今天已经见过好多次了。”
向前走了两步,我让自己更靠近大门一点,这样,月光可以洒在我身上,让杭泉灵看到我的松弛。
果然,身处这样阴森的殿宇,她也是怕的,不由跟着我向外走。
檐廊尚可坐。
我用帕子垫好,向她挥了挥手,算是相请。
坐下来,人的心绪也能安稳一点。半晌,杭泉灵看着我的眼光已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冷漠,开口便要说话。
“姐姐是来寻皇上的吧?”她恢复了,我也恢复了。
她深夜至此必有目的,我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左思右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终是被我捕捉到了一些讯息。
她一来就在东寻西找,若是找我有话说,大可以白天来,为何要在晚上?还是在这么个不当不正,正常人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
而且她说,她说春陵落花散……上一次,荣璋就是中了这个催情的迷药,半夜跑到了我的安澜殿。
难道今天也是的?
“你怎么知道?”杭泉灵看着我,目光几分恼怒。
果然是!
我微微一笑,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杭泉灵满脸怒气了。
因为她投了饵,下了鱼钩,那撒欢儿的鱼儿却一头撞进了我的网里来,还非要跟我回家,跳进我的锅里。
我说锅太小炖不下,都!不!行!
这是要气死的!
我还是别笑了,一点也不厚道。
“所以姐姐既然也看到了,便可以走了,为何还要现身?”我转移了话题。
杭泉灵咽了咽口水,也咽了咽心中的怒气:“江微,本宫本来只是想确定一下皇上是不是真的来了烟云洲,并不打算同你啰嗦,可是现在……本宫改主意了。”
站起身,杭泉灵昂着头,修长的脖颈曲线柔美,十分动人。
我点了点头:“姐姐请讲。”
“你想不想救高阳?”杭泉灵不看我,傲然道。
我立时就想站起来,但是理智告诉我,要稳重,不能激动,不然交换的条件会更多,分量也会更重。
“那厮险些坏我名节,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要救他?”我笑道。
“呵呵,贵妃娘娘,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深夜在此拉扯这些没用的话。不如明白告诉你,那晚就是我引着皇上去的晓月湖。又引着皇上见到了你们两个在林子中的苟且之事。”杭泉灵回过头看着我,眼中都是得意,“不止这样,连高阳都是我派人引过去的。”
我抿了抿嘴唇,我说这么巧呢?临时起意去逛逛风景,就引来了男主,还引来了观众。
“泉姐姐好手段。我刚还在纳闷,这烟云洲门口都是侍卫,你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原来做贼的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我笑道。
杭泉灵也笑了:“就只有你是将门出身吗?我爹是云波侯,自小我也耍弄过几件武器,并不像你想的一般孱弱。”
我摇了摇头:“我可没敢想,是姐姐一直以来自己演的,演得很好。”
杭泉灵歪着头,轻蔑一笑:“谢谢,虽是挖苦的话,本宫却是很愿意当好话听。这是本宫的本事,没有这样的本事,我一个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重获君心,如何能成就大事?自问,我已没什么能与你相比,没有点算计在身上,岂不是要被你压上一辈子?”
我没有言语。
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说我无心压你,说我努力关起门来过日子,说我竭尽全力与你相处,可是她若有心与我为敌,我自不动也是刀枪在身的。
“不过……”杭泉灵笑着凑近我,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之下闪着狡黠的光彩,“我其实并没有打算害死你,你死了,荣璋会念你一辈子的,我要的是他恨你。还有那个高阳,我也没有打算害死他。他那么好看,对你又如此一往情深,听说你们还曾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杭泉灵笑着,摸了摸我的脸颊:“小江微啊,有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自小便是个重情义的性子,我不信你就能看着高阳死!不若……我们就来做个交易吧,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杭泉灵,只觉这烟云洲全部的阴森,都比不过眼前这个美丽的脸庞上呈现的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