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疆回宫,时日不算长,却好像发生了几辈子的事情。
许多事忙得生死不顾,许多事就忙不到。
比如,和皇后细细说些话。
本想着自己出了月子,封妃典礼将至,我也是时候去皇后的馥春宫坐坐了,不想我还没动,皇后就领着盈盈来了。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我笑着迎至院中,向皇后行礼。
“快起来吧。”皇后亦是笑着将我扶起来,仔细瞧着我的样子,“这气色总算是恢复过来了,前些日子白得雪缎子一样,看得人揪心。”
“多谢泽姐姐,臣妾这安澜殿里的库房都被姐姐送来的补品塞满了,吃得臣妾脸上直冒油水,怎么会还不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向姐姐谢恩,还请皇后娘娘多担待。”我笑着再谢。
“本宫替皇上照管后宫,如今你刚刚诞育孩儿,照顾你是自然的,这还说是责任。若说情分就更不用谢了。你只安心将养着,不必十分记挂着什么谢恩不谢恩的。”泽姐姐温和而笑,招呼身边带来的公主,“盈盈,还不给贤母妃请安?”
“贤母妃万安,蕴仪拜见贤母妃。”盈盈拜了下去,小姿势极规矩,看得人从心里喜欢。
“我家小公主来了,两个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好多,更漂亮了。”自回到宫里,我确实也没见着盈盈几次,如今见了,只觉喜欢,便伸出手想抱抱她。
不觉,盈盈向后退了退……
我只当小孩子大半年不曾见我了,有些生疏也是难免,便又笑着向前凑了凑。
盈盈又退了退。
一旁,皇后的丫头恬栀怕我尴尬,忙拉了盈盈的胳膊:“我们公主从前和贤母妃最好了,一起放风筝,一起吃点心,赖在贤母妃殿里不肯回来,连我们皇后娘娘都要吃醋的。这是半年不曾见过,有些认生了,快去给贤母妃抱抱吧。贤母妃刚给公主生了弟弟呢,以后我们公主可是有玩伴了。”
听着恬栀说,我忙又伸出了手。
“不要!蕴仪不要抱!蕴仪现在长大了,是大周的公主!除了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其他不相干的人都不能抱蕴仪。”跑到皇后的身后躲起来,一口一个称呼自己尊号“蕴仪”的小家伙满脸的矜持,也满脸的拒绝。
“你这孩子,这话谁教给你的,这是贤母妃,什么不相干的人?”皇后皱着眉,从身后拉出了公主,“母后要你现在给贤母妃道歉。”
满脸的不情愿,盈盈眼里要憋出眼泪了。
憋到最后,终是不敢忤逆她母后的话,走上前两步,躬身向我道,“贤母妃恕罪,儿臣失礼了,请贤母妃原谅。”
并没有再做什么亲昵的动作,怕她真的抗拒得哭出来,我只是蹲身平视着她,让她看到我一直没变的笑容:“其实,贤母妃觉得盈盈说的是对的。咱们女孩儿家长大了,是最矜贵的,尤其是我们的嫡长公主,是父皇母后,皇祖母心尖上的宝贝,可不是谁都能亲近的。”
“还有姨娘。”盈盈抬头看着我,小脸上都是自信,“姨娘也是盈盈的亲人,也可以抱盈盈。”
心中一动,虽然最近反应慢了不少,但我还是很快明白了,公主说的姨娘,是杭泉灵:“当然是,还有姨娘。姨娘来了,盈盈在宫里就更多人宠爱了。”
被我说得高兴了一点点,盈盈好奇地左右打量着我的宫殿。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从前也算这里的常,这般打量,我猜她是在找品盠吧……
“弟弟在西侧殿,盈盈要不要去看看?”我起身,指给她看。
盈盈抬头看了看她母后。
“你们好生跟着,别让公主玩闹声音大了,惊着小皇子。”皇后柔声道。
几个跟着公主来的姑姑并女使忙应是,领着盈盈往西侧殿去。这边兰桨并铃铛伏身告退,也跟着去了。
只留小舟陪着我,伴着皇后往前厅里走。
“今日来不为别的。”皇后进门,笑着坐下来,“只因后日就是你和姐姐封妃的典礼了。本来封德妃不过家礼罢了,你之前是经历过的,自然知道。只是咱们大周遵循的乃是前朝旧制,从没有皇贵妃的位份,所以如今你这贵妃,已是位同副后,是要满朝文武齐贺的正礼了。”
皇后一说,我忙站了起来,口称臣妾德行品格皆不胜此位,还请皇后收回懿旨。
泽姐姐笑着拉起我的手,让我坐回椅子上:“你倒是懂规矩的。只是这封贵妃哪里是懿旨能做到的?是圣旨才行啊……如今你诞育皇嗣,还有什么位置是配不上的?不必过谦,好好坐下说话。”
一时,皇后拉了我,细问这几日规矩学得如何,又是礼服合不合身,又嘱咐多休息,不要操劳,后日一日闹不清楚的,还有接踵而来各处道贺的人,会十分劳累。
我一一应了,又深谢皇后细心,不觉已到了正午时辰。
就有常姑姑逶迤走来,满面春风,瞧见皇后也在了,忙上前问好,口称皇后娘娘万安,贤妃娘娘万安。
“常姑姑来了?快坐。”我忙让座。
“老奴不敢,没时间坐了,特奉太后娘娘之名,接了小皇子到慈安宫去。只因明日太后便要到骊山礼佛静修,为皇嗣祈福,所以走前儿,想和皇孙亲近亲近。”常姑姑笑着将一盒子新鲜荔枝递给了来接的小舟。
早就听说太后近来要往骊山去,却不知道竟这样着急,连我的封妃大典也不参加了吗?
见我面露疑惑,皇后倒是笑了,平和温柔的眉眼弯弯的:“你有所不知,这骊山哪里是太后她老人家自己计划去的呢?是旧年里病了几次,皇上让钦天监的各位大人帮着看了看,说是新年里一年,太后娘娘最好不要参加典礼啊,朝贡之类热闹的场合,需要寻清净的地方,安安静静养心。这一年过去,也就凤体康健,无所忌讳了。”
我点头,原来是这样,只是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不能告人的事情,为何此时才说呢?
“贤妃娘娘,那老奴……”常姑姑笑道。
“哦,若是这样,就麻烦常姑姑了,亲接了品盠前往。还请姑姑代臣妾说一句,不必急着送他回来,晚一些臣妾请了皇上示下,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连同着将品盠接回来就是。”我笑道。
“是,奴婢记下了。”常姑姑笑着,接过姚莲已经抱来的犹自睡着的品盠,“还要劳烦娘娘让奶母们跟着。”
“这个自然,你们几个都同常姑姑去。”我吩咐姚莲,兰桨和铃铛道。
三人应是,一同跟着便向外走。
“母后,皇祖母为什么只叫弟弟过去?为什么不让盈盈也去,盈盈也想皇祖母了。”就在几个人走出殿阁时,盈盈忽然拉住皇后问道,“是不是有了弟弟,皇祖母就不喜欢盈盈了?不想见到盈盈了。”
“这话胡说!这是谁教给你的宵小善妒之词?!”皇后紧蹙秀眉立时站了起来,就要教训公主。
我忙拉过盈盈,挡住生气的皇后:“姐姐不要生气。姐姐出身名门,自然听不得女儿说这样的话,但是姐姐想想,你我打小谁没因为父母偶尔在咱们兄弟姐妹间处事不公,心生不忿。这是我们现在长大了,为人父母,才渐渐明白当初细枝末节,未必是有心偏袒。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想的。如今公主这样说,足见孩子正在长成,更是需要耐心提点,疏通情致。姐姐这一急,当着许多人,孩子倒是不敢言语了。不如此时就让常姑姑也带了盈盈去她皇祖母那里,等回到自己宫中,下了夜,娘娘母女两个再慢慢说体己话,多少道理教不得。咱们的公主长成之日必是仪态万千,知礼识矩的天家风范,娘娘不用急在一时。”
我这一劝,皇后方按捺下来,仍是脸色不好。
就有常姑姑听了满耳朵,笑着走了回来:“哎呦,真是奴婢老了,记性差得很,只顾着来安澜殿请小皇子前往慈宁宫,忘了太后娘娘刚才说让尚膳局准备了桃花面果子,一道接了蕴仪公主去吃呢。”
“真的,有桃花面果子吗?”终是孩童心性,听到有吃的,盈盈高兴地直拍手,一路跟着常姑姑,蹦蹦跳跳出了安澜殿的大门。
这边,尚膳局的人早在门口候着了,如今上前问问皇后娘娘在哪里用膳。
“不若姐姐就在我……”
“不必了,本宫有些头疼,自回去了。”脸色一点也不好看,泽姐姐起身不辞,竟一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