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生产的难关中死里逃生。
半月之后,已慢慢恢复了些气力,能够下床走上几步了。
这一日,春末雨淋漓,荣璋来看我。
其实自品盠出生,他每日都来,只是我坐褥之中,他并不能留下。有时待得晚些了不肯走,也会精准地被泉姐姐宫里的人送信儿来,说泉姐姐身上不舒服,请皇上去看看。
如此两三次,荣璋再有意陪我至天明,我也会让他自己回书房去睡,省得麻烦人家太医大半夜跑去云杉殿,不得安生。
自从上次泉姐姐说一个人在晓月轩住着害怕,次日荣璋便下旨,将她挪去了云杉殿。
这个地方了不得……
皇上一赐给泉姐姐住,整个后宫都泡进了酸醋中。
先是陈妃就耐不住性子了,跑去太后那里告状,说皇上也太宠还不是德妃的德妃了。云杉殿是什么地方?那是从前太子妃的寝居,虽说如今太子东宫已经挪到大明宫去了,但是云杉殿仍保持着极高的规格,一直也没谁能住进去。
如今德妃还名不正言不顺呢,怎么就能住了云杉殿呢?
太后说——要不这样,陈妃你搬进云杉殿吧,把你的宫殿腾出来给德妃。
陈妃不言语了,扭搭扭搭自己跑了,一路跑到我面前,坐下来煽风点火,拈酸吃醋地说了一个时辰,连个插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一会儿说娘娘你的安澜殿尚没有这个气派体面,一会儿又说那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让一个公主不是公主,妃子不是妃子的人住呢?
陈妃的丫头酱樱说了几次——娘娘倒是停一停,让贤妃娘娘也说句话。她还是忍不住,我刚发出一个声音,她就打断继续说。
到最后她自己说累了,我送了她一盒子肉桂酥,她就高兴地走了,好像刚刚说过的话全部实现了一样开心……
我瞧着她“释然”的背影,觉得这漂亮的人儿啊,挺可爱的。
闲话少叙,且说荣璋让把品盠抱来。
门外,常姑姑却来了。
“品盠来了,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常姑姑满脸喜悦,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头上一朵绯红的蝴蝶兰花,喜气洋洋。
“常姑姑。”荣璋向自己的母婢问好。
“姑姑好。”我也笑道,忙招呼小舟搬了几子给常姑姑坐。
常姑姑向我和荣璋告了罪,大大方方坐下来,一时又抱了品盠在怀中,稀罕得无可不可:“哎呦,看看咱们皇子这小模样,得是多好看的爹娘才能生出这个模样的宝贝来。怪不得你皇祖母一时半刻也忘不了,天天心里想着,嘴上说着,八遍地催着老奴来瞧看,要不是这外面下着雨啊,自己又得来!大日头挂着晒着也不怕。”
“本该品盠每日去给皇祖母请安的,只是这孩子贪吃贪睡,不爱醒着,所以刚准备好,他又睡着了,总是得不着三两个空。”我笑道。
“娘娘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当娘,自是不知道,这小娃娃一落地,就是个吃了睡睡了吃,这才能长得壮啊。”常姑姑笑着,又逗品盠。
一旁荣璋图不得,搓了好几次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见常姑姑不撒手,也不好就去抢,只能凑到旁边看着,眼神也不错一个。
“你们可仔细了啊,皇上每日家见的人多,什么外面来的,里面住的,说不好带些个什么土渣腌臜的。你们预备好了,皇上一来,先要浣手,再用那艾草猪鬃扫了身上的风尘,才能抱小皇子。你们都听见了吧?”常姑姑虽是笑着说的,但是话说得并不十分气。
一旁小舟四个人忙俯身应是。
常姑姑话有所指,荣璋听得有点尴尬……
好在他一直有化尴尬为不要脸的能力,笑着伸手抱过品盠:“对对对,父皇今日进门连衣裳都换了,就是为了和我家品盠亲香亲香。哎呦,又长大了……这么好看呢,太像朕了。”
常姑姑嗔了荣璋一眼,笑着俯身凑近我:“娘娘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着呢,劳烦姑姑惦记,每日都来瞧我。”我笑道,拉了常姑姑的手。
“这就好,要是缺什么,又或者想吃个什么要个什么的,打发人去告诉奴婢,再没有寻不到的。”常姑姑替我压了压纱被,“奴婢来前儿,太后嘱咐了,说娘娘现在精神好了,能起来活动活动了,必是有各宫的娘娘,宫外的诰命,又是嫁出去没嫁出去的公主们送帖子要来瞧的。娘娘不用不好意思,不想见的尽管不见就是了。要是实在混不过去的,就告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她去慈安殿喝茶,也不给吃饭,饿到天黑,她就没精神来了。”
我捂着嘴呵呵一笑:“这是太后娘娘说的?”
“可不是?!有意思吧?”常姑姑也笑了,抓了抓我的手腕,“还是这样瘦,也不见长肉呢?奴婢还说妇人坐褥都要比从前丰腴些,那典礼上穿的礼服要比平日的宽量些。这可是……还这样瘦,撑不撑得起来啊?”
我有些不明白,典礼?什么典礼?
不自觉将目光转向荣璋,只见他还在一心瞧他儿子,并没有看我一眼,嘴角扬着,满脸老父亲的慈爱。
“嗯……什么典礼啊?是,是德妃娘娘的封妃典礼吗?”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了,便出口问道。
“是。”常姑姑笑道,“是德妃的封妃典礼。就在六月末的日子,太后娘娘说了,暑热些也不怕,典礼选在清凉殿举行就是了。”
“哦,那还有四五十天的时间,说不好本宫会变胖一些的,姑姑说做得宽量些是使得的,总比做窄了,穿不上的好。”我笑道。
“那可不行,到时候娘娘往那大殿之上一站,来阵风儿,贵妃服制直晃,人家当咱们大周的尚衣局是吃白饭的呢。而且那缂丝红豆的料子挺括,必要合身才能显得我们贵妃娘娘凤仪万千啊……”
“贵妃……娘娘?”我有点傻,什么贵妃娘娘,常姑姑口误了吧?
人说一孕傻三年,我确实有点转不过来。
“对啊!”常姑姑笑道,“是德妃的封妃典礼,更是贵妃娘娘您的封妃典礼啊。贵妃是什么?那可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比之封贵妃的规格儿,德妃什么的不够看……不够看!”
“啊?是吗?”我想了想,好像是。
“这一包是老奴带来的样衣。娘娘坐褥之中,太后娘娘说不让尚衣局的人量来量去的,怕累着娘娘你。只有精神了,试试这几件大小不同的衣裳,看看哪个尺寸合适,就让他们按照哪个尺寸裁剪去。”常姑姑说着把自己带来的大包袱打开。
里面,一色月锦缎子的样衣整整齐齐码放着,柔软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