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缓,春膻渐盛。
在我回宫的这一日,安澜殿最后一季的茶花开了,红白轻粉,煞是动人。
兰桨说自我走后,这满院子的茶花就不好好开,总是蔫头耷脑的,请了园艺上的师傅来看,保养了好些日子也不见更浓密的花苞钻出来。不想我这一回来,赶上的最后一季倒是开得最旺的。
我披了春衫,站在月亮底下的院子里看花,又要了剪刀将浓浓密密挤在一起的花儿选了开的盛的,连枝带叶裁下七八朵,找来玉净瓶灌了水插好,放在桌子上,细细地看,只觉得鲜亮肥厚的叶瓣生机盎然,脉络如织,十分有趣味。
一时,院子里人报,荣璋来了。
“恭迎皇上。”我笑着向外迎了几步,就要俯身行礼。
“起来。”荣璋扶住我肩膀,不让我矮身,只定定瞧着我的脸,“气色还不错。”
“吃得饱睡得着,怎么会不好?”我笑道。
“饿了吧?前面有点事,朕来晚了。”荣璋摸了摸我的头,“有没有自己先吃点东西?”
“一天嘴就没停下。”我笑着伸出手,也摸了摸荣璋的头。
温暖而笑,荣璋拉着我的手一起进了屋子,将我安置下,挨着我坐了下来。
“朕瞧瞧有什么好吃的?”荣璋向着桌子上“巡视”了一圈儿,“酸汤鱼丸,樱桃肉,山楂干烧鸭……嘶……”
荣璋“嘶”了一声,我知道他是被酸得冒口水呢。
“这是什么?”皇帝有涵养,看见一桌子“酸菜”也不恼,笑着将盖子一个个打开又一个个盖上,最后掀开了离得最远的一盘子,里面朵颐大快,红油赤酱,看起来十分可口。
“红烧鹿筋啊,配了新鲜的苏青。”我笑道。
荣璋挺高兴,拿了银箸,自己夹了一块儿:“这个好,朕喜欢吃鹿筋。”说着便送进口中。
前两口使劲儿嚼,后两口使劲儿吞,吞下去用他好看的眼睛盯着我:“你这鹿筋用陈醋泡了三年吗?”
“没有,三个时辰罢了,从皇上说来吃晚膳开始泡的。”我盛了一碗酸汤鱼丸递过来,“有点酸吗?用这个压一压。”
荣璋接了过来,真的喝了一口。
“怎么样?好点了吗?”我笑道。
荣璋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好点儿。”说完了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涨红着脸指桌子上的菜,“你不吃吗?”
“不吃,吃饱了。臣妾看着皇上吃。”我一笑,端了自己的甜米酿喝。
一顿饭吃下来,我瞧见了荣璋满头的汗。
其实他喜欢吃酸的东西,辣的也喜欢,就是今天这个我特制的菜肴,明显火候掌握得太好,味道一定醇美无比,所以他吃得“酣畅淋漓”的。
吃完了饭,荣璋拉着我到一边的莲蓬茶台坐了吃茶。
这茶台是下午太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是她从娘家带来经年用的东西,现在送我了……
我瞧着上面一浇水就涨出来的莲子,觉得又新奇又好看,一时只顾着浇水玩儿了,现在才发现,入夜来,这只莲蓬茶台竟是幽幽几缕荷香萦绕,甚是清雅。
“母后真是疼你,朕跟她要了几次这张小台子,都不愿意给呢。”荣璋笑着盘腿坐上来,眼中笑意蒙蒙。
“太后娘娘怕我寂寞罢了,给个物件儿让我解闷。”我回道。
荣璋抬头看了看我,眼底几分清明却没说话,只端了小舟送上来的茶嘬了一口:“额……好酸,什么东西?”
我也不说话,用指尖掐着一个浇过水冒出头来的石头莲子,想把它从孔洞里拎出来。
“江小微!”荣璋终于忍不住了,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直呼我大名,还是篡改了的大名。
“别吵,我在揪莲子呢。”我也不抬头,继续我的工作。
“这石莲子在这台子里待了上百年了,你能把它揪出来?”荣璋不屑道,又被我的酸枣茶折磨得不轻,忙伸手端起我喝了一半的茶水猛灌下去。
“啊!这又是什么?你真要谋害朕吗?”荣璋看着手里的盖碗,这明明是我刚才喝得有滋有味,面不改色的茶水啊。
“酸姜汁,一个孕妇喝的东西,皇上也抢。”我口上说着,指尖还在和莲子较劲。
荣璋站了起来。
我猜他恼了。
恼就恼呗……又不是没恼过。
被掐着下巴,扭着脖子不让挣扎,说什么都必须和他“同甘共苦”一下,我连踢带踹,也没躲开他的侵略,被亲得气都没了。
“你这皇上怎么这样?”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我瞪着荣璋,“人家现在怀着孕呢,你也没轻没重的。”
“你有轻有重?朕的牙都要酸掉了。”
荣璋说着又要凑过来了,被我用指尖撑住他喉结:“别动!”
笑着向后挪了挪,靠着美人榻厚厚的鹅绒绣枕,我伸出脚顶住他的胸口:“不过是让皇上尝尝我这几个月来天天领受的滋味罢了,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你就受不了了。”
以手轻抚我的脚尖,荣璋的目色变成了好看的深灰,映在烛光里,淡淡倦倦:“是吗?你还会吃醋啊?朕以为你无所谓呢。”
“无……所谓……,嗯,也是的,无所谓。”我转过头去不看他,也不让他看见我要垮掉的情绪。
今天晌午之后,荣瑜一走,我就觉得胸口翻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连带着手掌脚掌都有些浮肿。
好在过了没多久,柳执事就来了,诊脉之后说我大概舟车劳顿,加之月份已大,确实出现了浮肿的情形,需要卧床静休,又开了消肿化水的汤药,喝得我这叫一个反胃,索性推了不喝。于是躺了好半天,身上却越来越涨。
身上难受,就禁不住心里再磋磨,越发连这些日子心里积累的委屈也都冲进了脑子里……
一时荣璋来了,就看他哪里也不顺眼。
“傻瓜。”荣璋看着我,半日蹦出了两个字。
“我不傻,皇上才傻!”我不回头,执拗地看着看也看不见的窗外,嘴上还是不饶人。
“是朕傻,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这样生气,朕会不舍得走的。”荣璋轻声道。
你还要走吗?我这么难受你还要走?我在心里问,没有问出声:“我生我的气,皇上走皇上的就是了!”出口,却变成了这样一句。
有轻轻的叹息,荣璋握着我脚尖的手紧了紧:“微微,其实朕一直想和你说……”
“德妃娘娘驾到。”荣璋的话没说完,门外,一个陌生的内监声音忽然提高了嗓门,高声宣道。
有人来了……
德妃?
谁是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