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过去之后,日子开始变得平静起来。
当然,是我的日子,后宫的日子。
前朝的空气已经在今天早上凝结到了冰点。
大周皇帝肖荣璋坐在他的龙椅上,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大殿上分列左右两班的文武群臣,低垂的目光冷峻得像太极宫琉璃瓦上的宿夜霜雪。
一众朝臣一声也不敢言语,连个整理站姿,活动活动僵硬腿脚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皇上……这件事不若交给老臣吧,老臣曾在西疆驻扎为战,对当地颇为熟悉,也许可以寻得吴贼踪迹。”在众人期许的,或者说是祈求的目光里,我爹站了出来,向前一步,合手向荣璋柔声道。
晌午不到的时候,我四姐挺着肚子进宫来给我送吃食,和我说起四姐夫今日朝堂当值,见到我爹给荣璋回话,语调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皇上发脾气了?何至于爹都这么小心?”我笑着拿了个蜜渍的海棠果子放在嘴里,只觉酸甜可口。
过了吐到昏天黑地的月份,在我的肚子开始初见“端倪”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甜无比。
“没有~~~~”四姐拉长了声音道,“你自己的夫君自己不了解吗?还用发脾气,只今日一上朝冷着个脸不大说话,已经没人敢言语了。”
我低头一笑:“我没见过呢。”
四姐白了我一眼:“显见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连发脾气都没见过。”
“说得你见过姐夫发脾气一样。”我笑着回想李昌平御敌之时的凌厉果断和在我四姐面前的憨头憨脑,只觉得这夫妻之间的相处,着实是个微妙的事情。
又拈了两个海棠吃,被四姐抢过去,塞了个洗得水水灵灵的桃子在我手里:“少吃几个酸的,小心牙疼,多吃新鲜的。”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桃子?”我刚才就瞧见这一盒子粉粉红红又是爽爽嫩嫩的桃子,觉得新奇无比。
“昨日有几个人到我家府上来了,找李昌平。我也没见,不知道是谁,不过听你姐夫说是百夷的商人,来长安贩卖蚕种并新季的秋茶。武婕妤托人带了好多新鲜东西,就有这棵包了数层棉纱的连着泥土一起运来的桃树,上面结了好大的果子。我想着这定是给你的,只是送到宫中要经过礼部的查点,麻烦得很,所以才送到尚书府给我,由我带进来,不知道多方便。说来这武言待你也是有心了,不枉费你百夷拼了一场命。”四姐笑道。
“哪有那么严重?莫说我没拼什么命,拼了也不是为了武婕妤,人家这是有心。”我笑着拿了一个塞在四姐手里,又包了四个递给铁锚,让她们去吃,留了两个极大的给荣璋一会儿来。
“对了,你说爹在朝堂上应了追缉寒食国主的事情,后来呢?”我问道。
四姐叹了口气:“听你姐夫那意思,皇上不同意。”
我就想,这件事我爹办其实并不妥当,荣璋应该不会同意,果然的:“那皇上怎么说?说爹有了年岁,不能再披挂上阵,还是这件事牵涉于我,怕爹征战起来太过报仇心切,难免忘了安危?”
“皇上没说,只摇了摇头。”四姐道。
“哦~~~”我心里沉了一下,荣璋这是真的着急了,不止着急还走心了,他只有走心的时候才会改了往日温和的脾气,连解释都不和众人解释。
而他着急的原因我也非常清楚。
自我醒过来已经有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了,我手上的疤痕越来越浅,但是荣璋的怒气却越来越压不住。
天子动怒!为贡品鬼草“忘忧”行刺之事,一声令下,大军压境,剑指寒食国族!此旨一下,先是西疆守军在临时指挥使刘长庆的带领下,借道大秦直捣寒食都城龙岩。
可是这一到,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傻了一万,这寒食是收到密报了吗?
不然为何一日之间,人去国空?
就算寒食小国国土面积加起来还没有长安大,可是举国搬迁,徒留空野也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难道他们本来就是蓄意行刺大周国君的?已提前做了十足的准备,见此时事败,按照既定谋划尽数逃散了?
但是……这么多人逃到哪里去了呢?
龙岩向北乃是汤汤的黑水河,终年水黑若渊,两侧石壁光滑如冰面,别说架桥,从旁边经过走不好掉下去,连个噗通声音都没有!
而除了北面,其余东、西、南三周,皆是大秦的土地。寒食自来受大秦欺压,粮食牲畜乃至女子孩童不知道被掠走了多少,且有几次险些亡国,是有世仇的两家。
还是后来寒食依顺了大周成为属国之后,才过了几年安静日子。所以……这空空如也的龙岩城,空空如也的寒食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寒食国的人呢?蒸发了不成?
刘长庆一边送军情回长安,讲述大军所遇情况,一边分派士兵驻扎在都城龙岩四周探听。只是事出太过诡异,只等了足有十天的时间,连只长得像寒食地界儿的鸟都没有看见。
这样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龙岩城一粒粮食也没留下,大军带的粮草不过月余便会消尽。刘长庆只得再次请旨暂时撤回大军,等待部署,留下部分密探潜伏在龙岩周围。
这一暗伏,又是二十余天,密探每日的回报,竟如抄拓一般一致——寒食确实没人了,这个国家的人,牲畜,粮食真的彻彻底底消失了。
消息传到大周,荣璋只看了一遍军情奏章,便做出了决定——收寒食国土入周,囤民设卫!追查寒食国君吴尚樊下落,直至捉拿到案为止!
对于颁布这样的圣旨,开始是有阻拦的声音的,比如桂阳公主,觉得皇上大可不必“冲冠一怒为红颜”。
寒食小国多年盘踞西疆一隅,依赖大周庇护,是最规矩守份的。南家在西疆驻守的时候,寒食也是毕恭毕敬,经常派使者送来牛羊蔬果,金银饰品,很是低顺,并不像有心行刺的,我遇上了只是我倒霉罢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荣璋和自己一直非常宠爱心疼的亲妹子冷了脸。
他看着肖荣瑜,一直看到肖荣瑜变得不自在,最后干脆跪了下来,说请皇兄原谅,妹妹失言了。
肖荣璋这才收回了他略带倦意的目光,说了三个字——闭上嘴!
我想笑,但是脸上紧绷绷的笑不出来,因为桂阳公主从眼睛里射来的箭插满了我的脸。
我真是不知道,肖荣瑜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俩前无怨后无仇,如果说有,也是我该记仇才对,她打了我的小舟。而南晨寺的事情,事实证明我也没有觊觎她的丈夫,我自己的丈夫我都忙和不过来呢。
对于这件事,我四姐的论调我倒是窃窃有些以为然,真不真的,听着还挺解气——她不是和你有仇,是见不得人恩爱!对于皇后的同情襄助也来源于此。
“泽姐姐也没领她的情啊,还是安静过自己的日子,常带着盈盈来我殿里瞧我啊。”我仔细想过,真的没见皇后有什么变化。
“嗯,这就是杭家女孩儿的厉害之处,若真是像肖荣瑜这样喜怒都在脸上的,倒只是小麻烦罢了。”四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呀妈呀,幸亏进宫的不是我,天天想这些,可把人腻烦死了。”
我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小外甥,只觉“嘭”的一下,我似乎是被他踢了一脚。
“哎呀,哎呀呀,呀呀呀呀……昌平,昌平,你儿子,你儿子会动了……”四姐激动得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肚子。
为人母者感受到了第一次来自一个又陌生又极致亲密生命的律动,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