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就在仙蕙的床边,我瞧见一滩颇似人形的油水,灯烛一闪,些许潮亮。
“耳铛!那个耳铛……”兰桨忽然指着床角道,壮着胆子伏下身去,从一滩清油里捡出一个黏在地上的硬红耳铛。
灯下细看,竟是和晌午时在晓月轩正殿里捡到的那只一模一样,是一双!
有一种恐惧在我心底升腾而起,不禁回首望向荣璋。
只见荣璋已眉峰深蹙。
“小婵,小婵你怎么了?”院子中,小林子惊恐的声音传来,随即小宫女们纷纷的尖叫声直划破了人的耳膜。
不由分说,一众人忙向院子里跑去。
直跑到正殿门前,却被眼前的一幕着实吓出了三魂七魄!
眼前,叫小婵的丫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在我们面前,初见时还可站立,现在已经坍塌了下去,仿佛她本就是一堆残肉堆积而成的。
众人纷纷尖叫出声!
荣璋忙一把将我抱入怀中,转身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连耳朵也捂住了。
可我还是听到了,一阵奇特的并不刺耳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以为那应该是痛苦的,凄厉的,可是当我竭尽所能忍住不断上涌的气血认真去听时,才发现这声音竟是很欢愉的,仿佛小婵是沐浴在某种幸福快乐的气氛中,而一股奇异的香气随即四散,遍布了整个院子。
一切变得诡异。
钱德阅终是经年的老宫人了,还算镇定地指挥一众冲进来的侍卫守住我和皇帝,一边壮着胆子走到瘫在地上的小婵身边:“丫头啊,快告诉公公,你怎么了?”
“啊……嗯……好漂……亮,好多花,好……快……活……”小婵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微末的响动里,直到完全不能听见。
半晌,我听到了小舟的哭声,兰桨的哭声,所有人的哭声。
我知道,大概小婵已经“化”没了……就在众人的面前。
“谁先发现的小婵?”荣璋忽然出声问道。
“回,回,皇上,是是是,奴才。”小林子已经吓得说不出整话,“奴才一直,一直,站在殿门,等等等着回信儿,看看……看看见……”
不知道小林子是不是指了指殿内,我听见冯源带头的一群侍卫冲了进去。
“那,那盒……”小林子用他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皇上,放开臣妾吧。”我推了推荣璋的胸口。
“别看。”荣璋低声道,“今晚先搬去东云阁暂住,这里交给掖庭总管处理。”
“皇上。”我握住荣璋的手,“臣妾知道皇上担心我,可这里是臣妾的住处,现在闹出了人命,还如此诡异,臣妾必须留在这儿。小婵……还有,还有仙蕙是臣妾的丫头,臣妾要留在这儿知道结果。”
“不行。事情原委尚不分明,留在这儿会有危险,听话。”荣璋皱着眉,语气不容置疑。
无法,我只得点头。
这边,钱德阅另找了一队侍卫,由铁锚和铃铛陪着我向东云阁去,留下了相对知情的小舟和兰桨,帮着一起调查殿内之事,晓月轩一众人等暂不得离开。
走出晓月轩的当口,我忍不住回头去瞧灯火通明的轩内正殿。
只一瞬,忽然某种火焰一般的光亮灼了一下我的眼睛……
再看时,正在搜查各处的冯源已到了贡案前,正要伸出手,准备掀开种有忘忧仙草的锦盒……
“冯源!别动那盒子!”惊呼出声,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管不了眼前,撇开众人直向殿内跑去。
我这一喊一跑,众人难免再次受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荣璋:“盒子,盒子,忘忧草!微微别去!”
三步并作两步跑来阻止我向前,奈何他离着正殿大门太远,并没有及时抓住飞奔而去的我。
“冯源闪开!”我已经看到盒子被冯源掀起一条缝隙时,里面裂出的熊熊火光。顾不得其他,我伸手去抓冯源的胳膊。
慢了半步的荣璋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见我飞身上前,急中生智,脱手腕上碧玉念珠直向已探出锦盒,鬼魅触角一般的火光打去。
这一打,已经探出盒子直奔冯源的“火舌”迅速褪去,缩进了盒中。
冯源连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供桌上的锦盒,联想到了刚才院中的场景,不由得一身汗透。
“微微。”抱住已经吓得有些僵硬的我,荣璋满脸焦急,“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这东西邪性得很,不能让它再伤人性命。”心中复杂至极,害怕至极,我握着荣璋的手都是抖的,若不是荣璋机敏,我怕是救不下冯源的。
“所有人离开大殿,关闭晓月轩殿门,派人严密看守,召御医局、苗圃司人来见朕。”荣璋抱起已经抖得无法好好走路的我,向殿外去。
伏在荣璋肩上,离着晓月轩内摆放着忘忧草锦盒的供桌越来越远,我不禁抬头再次望向这株诡异不堪,杀人无血的忘忧之草,心中寒极!
待要埋首在荣璋怀中,忽觉眼前,供桌上的锦盒自己动了动,又动了动,忙想是不是自己紧张得眼睛花了,再看时……
那鬼东西确实在动!
不过转瞬,探出如鬼魅一般的火焰触角,直向刚刚打中自己的碧玉念珠翻滚游动而去。
荣璋的碧玉念珠,并非一般的和田滇翠,乃是他登基之时,他的恩师奉天老人所赠,名曰“阳轮”,是生于万年寒冰冻土之下,守护土地不为冰川所伤的极阳之物。
老人一生游历四方,乃是不入世的高人,与当时还是太子的荣璋相逢于北疆寒山之上,一见如故,结为师徒。
我一直以为荣璋身为帝王却宽容温和的性子便是来源于他的师傅。
而此刻,这串阳轮静静躺在供桌之上,已被火焰般的触角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