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日子漫长而简单。
在送湖灵前往莲业寺之后,皇后整个人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比从前的杭泽灵更安静。早上我们去请安的时候,时常见她呆住,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另一个更加安静的人是魏若淳,“病”好了之后,除了太后和皇后那边的早晚请安,其余多数时间,她都是在自己的浮光殿里待着,偶尔辛离离约她一起来看我,来了也只是静静坐着,间或替小舟她们做一些给我端茶倒水的事情,闲聊也不过是应和罢了。
因为在陈国之后,各属国的帖子纷纷送至,朝贡的时间一直从陈国打头排到了年根底下,也就是说我们一直要在今日刚脱下正典华服,后日又要穿戴整齐去做假笑后宫团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而现在,各宫装点准备更是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礼仪来往事宜每日教习姑姑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教授,好多余下零碎的绣活,掖庭尚绣局日夜不停赶工也做不过来的,各宫就得自己忙和起来。
“娘娘,你听说了没有,陈妃侄子婚配的事情有着落了。”这一日午后,辛离离约了魏贵嫔到我的晓月轩一起做针线。
“没有呢,定了谁?”我这几日在做另一件事情,就是看顾丽玲轩的装缮。
因为荣璋的亲妹妹,太后的嫡亲女儿桂阳长公主,要随着夫君南晨寺将军一家回长安述职,并等待戍边军队换防的旨意。
在这期间,公主会回宫来住上一段时间,和母后皇兄一叙天伦。
太后就这么一个姑娘,当初荣璋派遣南家去驻守西陲,太后就老大不乐意,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太后当然格外重视这件事,本来说要亲自瞧着,怎奈其他礼仪上的事情太多,她和皇后一起几乎日日都在试衣裳,瞧头饰,又是各种赏赐属国内眷的布料,珠宝样式材质的选择,不能露出厚此薄彼,又要在“看起来”差不多的前提下,分出亲疏远近。所以心有余力不足了三两日,就薅上了我,帮她看着。
其实说来也用不着我什么的,不过就是挂个头衔,让这件事看起来正式而隆重一些。
一两日间,丽玲轩需要增加些什么东西,掖庭副总管会来问问我,我决定得了就做主,决定不了就去问太后。左右给亲闺女的东西,太后也没有拦着的,都是热热闹闹,繁繁复复地准备起来。
四年一次母子兄妹相见,我不用猜也知道他们的心意,自然是不能委屈了女儿的意思。
我也不吝惜多转几圈儿礼部和内务司的仓库,选什么不重要,自己逛得开心就好。喜欢的就登个记着人送到丽玲轩。
于是众人皆夸我的眼光好,选的东西又贵重能彰显长公主的身份,又清新雅致不俗气。只有我自己知道,银子花到位,东西就实在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就是挑挑款式颜色,随便摆起来就行了。
“还没有定,只是有信儿了,听说是裕陵郡王庶出的女儿,叫书昕的。”辛离离说着,手中长针穿过骄阳,绣出一缕明亮的光线。
“书昕?”我心中不禁一动。
“嗯,我听宫女们私下里说,是书昕县主。”辛离离道,“听说这是郡王妃自己进宫来和太后说的,太后大概是答应了,这才有风声传出来。”
怎么会是书昕呢?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真的。——我心下暗伏,只低着头绣我的樱粉帐子。
我认识书昕,她是荣璋的堂兄裕陵郡王最小的女孩儿。说是最小,其实年纪并不小了,大概算起来也有二十一二岁。
因为先帝在他们那一辈的子嗣里年龄是最小的,所以这一脉上,荣璋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小,甚至比不上有的辈分只在侄甥上的人。
书昕就是这样,年纪虽然不小了,其实只是荣璋的侄女罢了。
我们在太学念书的日子里,书昕并没有来过,当时说是因为生有口疾,十几岁上说话还不是很清楚,回说怕宫中伶牙俐齿的公主并我们笑话,所以只在家中念书。后来又是因为这个毛病,自己说死不肯婚配,只发誓要在家中终老。
不过这件看似简单的裕陵郡王的家务事,却被当时宫里宫外为数不少的八卦小团体说出了很多版本。
我年纪小,听不到别的,只能听我家的自组团谈及。
自组团中耳目最灵通的自然是我二嫂,她家户部出身,这样人口上的事情没有她打听不来的,据她和我娘、大嫂还有我当时虽然没出阁,但是已经具备八卦特质的姐姐聊天说,这位郡王爷的大小姐哪里是什么天生的口疾?根本就是和家里闹翻了,自己喝下了一口“千斤辣”。
这是当时长安城里盛行的一种防治蛇虫鼠蚁的毒药,说是只要一勺子放在香油里,被吸引去的“小家伙”们尝上一口,它们就会被辣疯了,逃之夭夭,一直逃出长安城。
我没见过疯了逃出长安城的老鼠,但是这种千金辣的瓶子我见过,大大的老鼠头被绘制在上面,看起来狰狞而形象,至少是没人会把它认成什么食物吧。
所以谁要是有胆量喝下它,那一定是有心的。
不过这件事传也就是传,不会有什么实证。裕陵郡王是荣璋的堂兄,这样的地位谁的议论也进不了密不透风的王府庭院,同样真正的原因也流不出来。
可有一件事倒是千真万确,就是如今已经二十出头的书昕从来没有婚嫁的消息传出来过。
这在皇族之中是不可想象的……
不用说皇族,像我家这样的门楣,我四姐十三岁的时候就有冰人进门提亲了,要不是我娘大家出身还绷得住,那冰人得在我爹手上碎成冰碴子。
我更夸张,十岁刚入太学小分支,在东宫里还没泡上几天,我爹去吃酒,他军中的好友,比如公主的夫家南家,还有盛产美貌女儿的云波侯家,还有工部尚书家都跑来敬我爹,热情地要攀个儿女亲家去。
我爹说孩子太小了,还提不到这个,大家就说先定下,嫁娶自然要等六年以后再说。
我爹想了想,说——他觉得太子不错。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自那以后,倒是没什么人来我家给我提亲了,间或几个胆子大的,拜帖送上来,我爹就送人家一坛子酒,连面也不见。
这坛子酒叫——太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