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院子里一片皑皑白雪,子奇如五雷轰顶。他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去院后的菜苗地里看菜苗,没有例外,所有的菜苗都像戴上了白帽,子奇想拔出几株看看,因为地皮被冻,拔出的菜苗也只是剃了头。子奇将菜苗拿到屋子里,发现菜苗一旦受热后,叶子都烂了。淑贤手里捏着烂了的菜苗,眼泪汪汪地哭:“天公咋就这么不作美呢?真是太欺负人了,本来就栽的菜苗,能换钱的菜苗,都死精光了。老天啊,你咋就这么不公平呢?专挑命苦人欺负。”
陈平安觉得是自己生病的事情,耽误了苗子的栽植,更是懊悔:“都怪我,要不是我住院,你们的菜苗子早就种地里了。”
陈平安话音刚落,正沉浸在无限悲痛中的子奇突然像被电击了似的,他站了起来说:“老天在帮咱呀,你想想,如果咱把苗子这会栽地里了,订出去的苗子也被别人栽到地里,那受灾面更广。这次倒春寒过了,咱再秧苗,栽苗的时候清明以后了,气候也稳定了,肯定不会再有倒春寒了,正是栽苗的时机,苗子的成活率也高,咱补的苗也少,要省多少工夫。”
子奇这样一说,陈平安觉得很有道理,淑贤一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嘎然止住了哭泣,像个鸭子一样“嘎嘎”笑起来。
陈平安揉揉眼睛说:“这次损失了多少,你们不用怕,我帮你报销了。”
子奇看着父亲说:“就你那点退休金,就别拿出来显摆了,口气夸这么大,我们有钱,好事多磨。”
淑贤说:“对,好事多磨,反正下雪,地上结了冻,咱们索性就好好缓它几天,把精神养好了,咱卷土重来。”
屋子里的嘈杂声,将熟睡中子云吵醒了,子云从被窝里爬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有种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子云说:“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子奇说:“下雪了。”
子云吃惊得像只青蛙似的,从炕上跳了下来:“真的下雪了吗?这都啥时候了还下雪。”
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子奇掀开门帘,让子云再次确定时,看到院子里一片耀眼的白,子云才算是死心了。他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下雪了,真是上演《窦娥冤》呢?都快四月了,咋还下雪了?”
接着子云像受了惊的狗似的,浑身的毛,连头发都竖了起来:“菜苗子呢?菜苗子好着吗?”
淑贤将一所消融的掉水的烂叶子拿给子云:“你看,都成这个德行了。”
子云一激动,竟然说话也文绉起来:“前两天还长得相当魁梧的苗子,咋就被老天扼杀在摇篮里了呀?”
此时此刻,仿佛只有子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自导自演的戏中,身边的人,包括他那脾气暴躁的父亲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子云一个人还在大惊小怪。
子奇劝说:“没事,你不用操心,这现在是个小事了已经。”
子云将单眼皮小眼睛都快要瞪成了大眼睛双眼皮,他吃惊地问:“这么大的事,苗子都死了,你拿啥栽呀?”
子奇说:“我们刚刚已经想好了办法,重新再秧苗,咱们也是因祸得福了,没有将遭殃面积扩大。”
子云说:“咋就是因祸得福了?”
子云从小没有干过农活,对农活上的事情不清楚,子奇虽然有些不耐烦,为了避免子云继续追问,就将刚才的车轱辘话又说了一遍:“你想想看,如果我将苗子栽到了地里,耗工又费时,还有卖出去的苗子,别人也都栽到了地里,一旦被这场倒春寒都冻死了,那等于苦都白下了,都要返工重干。”
子云这才安闲下来,不再一惊一乍。
子奇说:“子云,我觉得你现在到了镇政府里工作,可跟你当老师那会不同了,你得多下乡,帮咱农民干干活,要不你这连农活是啥都不知道,我怕你干起工作来,到时候闹笑话哩。”
子云哈哈笑着:“我周末先在你的地里积累经验。”
子云自从经历了昨夜的卖醉后,今天心情仿佛豁然开朗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微妙变化。这一切子奇都看在眼里。
陈平安坐不住,披着他那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军大衣,戴着他那不知道戴了多少年的火车头帽子,去街上浪去了。他知道街上就没有几个人,但是他还是想去浪一圈。哪怕是踩一踩雪也好。自从出院后,陈平安爱去外面走走转转,也似乎容易开心了。如果换作以前,这个点他正苦大仇深地坐在上房台子上,孤独地抽烟锅哩。所以,在鬼门关转一圈的人,更懂得珍惜。就像身在苦海中的人,但凡尝到一点甜头,就很满足。
淑贤一天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但是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让她闲下来,她反而感觉空虚得浑身不舒服。你看,才吃过早饭,这会她又钻进厨房,为一家人的午饭忙碌起来。
三个孩子不情不愿地去了学校。子奇与子云这对兄弟终于有了一个清静的交流环境,子云刚好以办转档案的借口请了假。
子奇和子云坐在炉火旁边,两个人吃着烤洋芋,喝着罐罐茶,子云说:“好久都没有喝罐罐茶了,还有这烤洋芋,地道的小时候的味道。”
子奇说:“空了来,天天给你吃。”
子云笑着:“好。”
子奇问:“你昨天喝醉说啥话了,你有印象吗?”
子云吃惊地望着子奇:“我说啥话了?”
子奇说:“你跟美丽现在咋办?”
子云说:“什么咋办?”
子奇说:“你就不要跟我卖关子了,实话实说,你跟美丽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还能修复吗?”
子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舍不得我两个孩子。”
子奇说:“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没准也是个误会。”
子云说:“这段时间,关于这个事情,我反反复复已经想过很多遍了,只能离婚,这个有颜色的帽子我不想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