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云照看了一会儿父亲,陈子奇也将父亲的病情跟陈子云进行了详细的描述,陈子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新伤旧伤一涌而来,他一时无法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他本来因为与张美丽离婚的事烦心不已,再加上工作也发生了变动,他本来是要找大哥喝两杯的,通过酒精的麻醉作用,排解一下心里的忧愁,没想到又遇上了父亲重病。
他才有时间回顾一下自己的前半生,他觉得也许是前半生过得太顺了,将他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完了,后半生他竟然要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开头。人到中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无处安放的灵魂,内心充满了恐慌。
陈子奇像是记起来似的,冷不丁的问道:“子云,这次来感觉你状态不对,家里没有发生啥事吧?两个孩子都好着呢吧?”
陈子云先是楞了一下,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他不想欺骗大哥,又不得不避重就轻地说:“我们生二胎的事被人举报了,张美丽因此失业了。”
陈子奇说:“美丽那厂子里现在效益应该也不咋样,那厂子里排放的污水都把县城污染得不像个样子,县城大坝里的水都是臭的,搞得整个县城里都一股臭鸡蛋味,也长久不了。刚好因坏事变好事,重新再找个别的营生也好。美丽也识字,好找活。”
陈子云从小就佩服大哥这一点,似乎再大的事,在他这里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子云说:“那就让她也受点苦吧,免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子奇说:“看你说的,人家哪里身在福里不知福了,人家来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咱得对人家好点,别让人家受委屈。现在人家也处于最难的阶段,多鼓励。”
陈子云没有接大哥的话,而是故意引开话题:“咱大啥时候能出院?”
陈子云没有接陈子奇的话,陈子奇也没有继续追问,男人聊天似乎都是轻描淡写,不追根抛底,陈子奇回答说:“目前还不知道,今天才过了危险期,还得听医生的诊断情况再定。”
陈子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隔壁床位的人都已经关灯睡了,医院也要查房清人,不让多留人。
陈子云看着疲劳的万淑贤说:“嫂子,要不你先回去看娃,我跟哥守着。”
陈子奇笑笑说:“这么晚了,你让你嫂子咋回去?再说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俩农田里的活,还能拖延两天。我跟你嫂子调换着看,你先回去,你刚好中午和晚上帮咱把娃看着,到了周末,如果咱大再出不了院,你来换你嫂子。”
陈子云觉得大哥的安排也很合理,目前也只能这样调换了,于是他就骑着摩托车又返回了向阳镇。
陈子云走后,陈子奇让万淑贤先在加床上休息,自己独自照看着。万淑贤疲劳地躺到门外的加床上,头挨着床板就睡熟了。临睡前她还叮嘱陈子奇过两个小时来叫她,换她照看公公。直到她被过道里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被窗外透进来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她慌忙起身回到病房,她发现陈子奇还守在公公的近旁,打着盹。
万淑贤将陈子奇摇醒:“你咋不叫我换你哩,我一觉醒来,才发现天都亮了。”
陈子奇说:“你睡的香得跟猪一样,我都不好意思打扰。”
万淑贤看着陈子奇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说:“这会换你当猪了,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
陈子奇说:“我先出去给你和咱大买点吃的,回来再睡。”
万淑贤抢步上前:“我去买。”
陈子奇捏了一下万淑贤的鼻子说:“你还是照看咱大吧,我怕你出去寻不回来了,你本来就不识路,容易迷路。”
陈子奇说着就出了病房门,万淑贤默默地看着他宽厚的背影,露出幸福的笑容。
旁边床的病人家属,是一位满脸麻子的男人,他好奇地看着万淑贤说:“你俩是新婚夫妻吧?”
万淑贤吃惊地问道:“你咋会这样的说哩,我俩都老夫老妻咧,娃都上中学咧。”
麻脸男说:“老夫老妻,大多数都是吹胡子瞪眼,像你俩这样感情好的,真是很少见。”
万淑贤哈哈笑着说:“生活已经这么苦了,咱还不得在苦中找点乐子,让彼此都不要觉得人生太长。”
麻脸男说:“人要是都有你这个想法就好了,那世界上要少多少夫妻冤孽。”
万淑贤又哈哈地笑着,用手拨动着她那额头上油洼洼的卷发,好像还美滋滋的似的。
公公陈平安醒了,他要去上厕所,万淑贤将他搀扶起来说:“大,陈子奇去买饭了,咱先等等,让陈子奇扶你去。”
陈平安咕噜就下了病床,倔强地推开了万淑贤:“我自己能去,为啥要等他哩。”
陈平安说着下了病床,蹬上鞋,把手一背,就往厕所的方向走了。看着他凶巴巴的样子,万淑贤自言自语地说:“看这架势是好多了,应该离出院不远了。”
不一会儿,陈子奇就从外面回来了,他买了洋芋包子。
陈子奇看病床上空荡荡的,便问:“咱大哪去了?”
万淑贤说:“上厕所去了。”
陈子奇瞪着小眼睛,吃惊地问:“他自己能去厕所?”
万淑贤说:“人家可倔强了,一把掀开被子,背着手就往厕所走了,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陈子奇笑着说:“咱大要是犟起来,那他就是好了。”
陈子奇跟万淑贤倒了一杯水,正一边喝水,一边吃着包子,满病房都氤氲着一股洋芋包子的味道。
陈平安背着手,掉着脸进来,往病床上一坐,拿起一个包子就吃起来,边吃边说:“给我也倒一杯水,买的这包子,把人吃得咽的。”
陈子奇看着眼前这个吃包子的老头,突然觉得他死里逃生后,显得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