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优秀与否,全在父母的评价中。父母喜欢的孩子,做错了事,父母都觉得是可爱;父母不喜欢的那个孩子,无论怎样讨父母喜欢,父母只会变本加厉的对他进行言语上的侮辱。所以,作为父母,孩子不过是父母双方性交的结果,他们的爱也是自私的,有期待的。
在平安厂长的眼里和嘴里,子云无论怎样做,他都是对的,他都是优秀的。而这种优秀,最终是符合他的期待的,顺从、听话、成绩好。而子奇的忠厚、强硬、不顺从,都不符合他的期待,被他唾弃和讨厌。之后,无论子奇怎样证明自己,在父亲的眼里,他就是一个一无用处的失败者。
平安厂长马上要退休了。平安厂长也在厂里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国企有一个照顾退休职工的政策:每一个退休职工,可以有一个亲属接班,关系不仅仅局限于父子,还可以是父女,叔侄,甥舅。
虽然平安厂长跟子奇说不上两句话就吵起架来,但遇到这种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侄子、外甥,而是自己的亲儿子。
平安厂长权衡利弊,子云在上师专,将来没有任何问题的能端上国家的铁饭碗。子奇啥本事没有,脾气还臭硬,不行就让他接班吧!至少旱涝保收,以后也不至于在地里刨吃的。天旱刨不下,天涝也刨不下。吃喝都要看天的脸色。
虽然是顶替,也要经受厂里的一番选拔和考核。那时候,国企很吃香,所以总是有资格挑三拣四。
子奇在平安厂长的安排下,参加了副食厂的考核。子奇这次为何这么配合,是因为无论在种田的过程中,还是做小贩生意的时候,有太多的不稳定性,这些不稳定性的因素,直接影响着赚钱的多少,也影响着一家人的生活水平。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让淑贤跟着他吃黑面馍,更不能让他即将出生的孩子跟着他受罪。他受罪可以,他们受罪他受不了。他们是一个男人的脸面。
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是那么无惧无畏,就是因为无知。现在饱尝了生活的苦,再加上做了父亲,他的思想也慢慢变得稳重成熟起来,对生活也有了敬畏心。
为了淑贤能顺利分娩,为了将来他们的孩子能有吃有喝,他配合的参加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工作考核。
让子奇遗憾的是,考核结果出来了,他未能被选上,原因是他识字太少了,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会遇到很多文字性的文件,他无法应对和处理。即便他告诉考官,他可以查字典,可以学认字,但是也为时已晚了,读书少,识字少,成了子奇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尽管后悔,但是他也没有意识到要如何自救。只能将错就错下去,然后寄希望于下一代,自己也只能凭借劳力做一名踏实的庄稼人。
平安厂长耿耿于怀的是,他为此动用了自己苦心经营下来的人脉,为子奇活动工作,子奇都没有被聘上,这让他觉得丢面子。
子奇为此正垂头丧气,恨自己年少时意气用事,没有好好读书,多识几个字。到了节骨眼上,他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平安厂长得知结果后,又恼又怒,又跳着脚大骂:“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你的事老子费了牛劲了,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活该你吃苦受累,你就是当农民的命。”
子奇脖子挺得直直的,双手插腰站在院子里跟父亲对骂:“我就是当农民的命咋了?我这么没用,这么不争气,你生下来怎么不掐死我呢?”
平安厂长长长地“哎”了一声:“怪只怪祖上坟里没出,啥话也不说了,你爱种你的地你种去,我也再不管你了,我也一把年纪了,也到了养老的时候了,以后你求着我说你,我也不说了。”
子奇也不肯示弱:“不管就不管,我也没有让你管,你不管,我也饿不死。”
平安厂长站在上房台子上,又开始捣鼓烟锅,他在烟袋中深深地挖了满满的一烟锅旱烟,在炉子上点着,吧嗒吸起来,嘴里吐着烟圈,脾子里喘着粗气。
淑贤心疼子奇,挺着大肚子从屋子里走了来:“大,子奇尽力了,那没选上又不是他不努力。”
平安厂长看着淑贤尖鼓鼓的肚子,走起路来都不稳的脚步,深怕伤着了孙子,于是声音才柔软下来:“淑贤,我们父子间的事,不管你的事,你好好休息。”
淑贤也搭不上话,只得进屋。
子奇两个手抱着头,躺在炕上,他一句话也不说,但淑贤看得出他心里苦。淑贤给子奇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喝点水吧,咱大脾气不好,但心不坏,你也别难受了,我知道你尽力了。”
子奇仍然愤愤不平:“无论我做啥,他都看着不顺眼。”
细心的淑贤看到子奇的眼角湿润了,她知道此时是子奇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将他揽在了怀里。
子奇正沉浸在自己的受伤的痛苦里时,突然被淑贤肚子里的孩子踹了一脚,子奇猛然从苦痛里走了出来,专心地抱着淑贤的肚子,仔细地倾听着,渴望再被踹一脚。
子奇感觉一天的疲累、失意、挫败,被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治疗了,这让他敬畏生命的神奇,并向淑贤发下誓言: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的。
淑贤一如既往地相信子奇:“我一直都相信你,但是你也不用太逼自己,我觉得现在平平淡淡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