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芳得知陈子奇离家出走的事,她不由自责起来。甚至陈子奇出走的事情在一些亲戚妇女圈中已经传开来,本来就一亩见方的院子,李芬芳虽然一直坐在新房的炕上,那些议论声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样的信息最能触及她敏感的神经,本来一个寡妇嫁一个三婚的鳏夫,已经够身旁的好打听的妇女热闹好几天了,没想到陈子奇在关键时刻又掉链子。她从心底感激陈子云,能够接纳她,尊重她。但陈子奇又让她觉得:后娘难当。
她怨恨自己的命运苦楚。要不是身不由己,她绝对不蹚这个洪水。可是当她将窗户纸用唾沫戳了一个小洞,看到正在院子里敬酒的陈平安时,又觉得不后悔。
更让她懊悔的是,她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跟前夫在一起的时候,婆婆公公都埋怨她不生养,经常借着院子里不生蛋的母鸡,指桑骂槐地针对她。但是她却觉得是前夫的问题,是前夫没有生育能力。但是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埋在心里,她吃过很多偏方的药,吃过别人家生出男孩的脐带、吃过鸡粪,反正能想的方法都想了,还是无济于事。如果不是丈夫意外去世,可能她也会被婆家赶出家门。
如果她跟陈平安在一起,再不生养,那可能是她自己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想好了后路,给自己领养个女儿。她觉得已经有两个儿子的陈平安,一定会喜欢一个女儿。
李芬芳正沉浸在缜密的盘算中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她再次朝刚戳的窗户纸洞外望去,外面乱作一团,像是在打架,也有拉架的。她看了半天才理出头绪,原来陈子奇走进了家门,陈平安第一眼看到他,就脱了鞋底子,朝陈子奇身上抽打去。边打边骂着:“我打死你个兔崽子,让你给我乱跑,让你给我犟。”
陈子奇直愣愣地立着,也顾不得丢人现眼:“你打啊,你打死我啊,打死我,我好去找我妈。”
陈平安突然停止了抽打,两个手颤抖着,以至于浑身都抖动起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吼道:“造孽啊,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吗?”
陈子奇毫不示弱:“你上辈子欠没欠我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这辈子欠我妈的。”
陈平安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沉默地走开了。陈子奇转身准备出门,被陈平川带进了一个房间里。
陈平安一时情绪失控,原本是要办个体面的婚礼,却闹得狼狈不堪。他踉跄着走进新房,愧疚地看向坐在炕上的李芬芳,心里面五味杂陈地坐在炕边,迟迟没有掀开李芬芳的红盖头。准备给陈平安闹新房的几个朋友,也识趣地溜之大吉了。
人们都走光了,整个家都安静了下来,陈平安看着院子里、桌子上一片狼藉,一阵凄凉之感爬上心头。陈子奇所在的房间里黑乎乎的,陈平安知道他没有睡下。陈平安拜托三哥陈平川照看陈子奇,做他的思想工作。他深怕陈子奇想不开,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陈子奇难过的是,他一直无法与父亲像别人家父子一样,可以在一起下象棋,一起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一起放鞭炮。而陈平安困惑的是,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他,却怎么也跟自己的儿子处不好。
过了好一阵子,陈平安轻手轻脚地走到陈子奇的窗户跟前,欠下身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到里面传来呼噜声,他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
陈平安看到另一个房间的煤油灯的亮光一闪一烁,他心想:这么晚了,谁还点着煤油灯在做什么?正在酝酿着如何让对方欢喜地将煤油灯灭了。当他走进屋子时,看到陈子云正爬在炕头看书,他有些不忍打扰地摸了摸陈子云的头,关切地叮嘱陈子云看一会儿书后早点睡。也不心疼陈子云将煤油灯的灯花挑得很大。
陈平安走出陈子云的屋子不由感慨:“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要是子奇能像子云这样乖巧该有多好。”
他一边感慨,一边进了屋子。李芬芳发话了:“平安,你好歹赶紧帮我把盖头揭下来,我都要捂死了。”
陈平安连忙上前拉下了盖头。李芬芳无奈地看着陈平安:“怎么这么粗鲁啊?”
陈平安嘿嘿一笑:“你不是说快把你捂死了吗?我一着急,就一把拉下来了。”
李芬芳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了。”
陈平安坐在李芬芳的近旁,与李芬芳肩碰着肩问道:“今天的婚礼办得还算体面吧?”
李芬芳瞪一眼陈平安说:“体面得很,不过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大堆的碗筷等着洗呢?那么多碗筷哪里来的?”
陈平安一边脱鞋,一边笑着说:“当然是找邻居家借的,谁一家能有那么多碗筷?”
李芬芳一脸崇拜地看着陈平安:“真有你的,一个外来户在别人家能借到这借到那的。”
陈平安突然将刚才与儿子之间的别扭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飘飘然起来:“那当然,也不看看你老汉是谁?”
李芬芳又问道:“今天过了多少人?”
陈平安一本正经地掐指计算着人数:“有个三百人吧。”
李芬芳眼睛瞪得老大,一对双眼皮双了三四层:“三百人啊?怎么会那么多?”
陈平安憨憨地笑起来:“这个数字我也没有想到,看来我老陈人缘不错啊。”
李芬芳看着陈平安的得意样,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催促他早点睡。
第二天,陈平安和李芬芳早早起床,李芬芳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杯盘和桌子。陈平安推开陈子奇没有插闩的房门,陈子奇明明已醒,却刻意地将头埋进被子里。这些陈平安都看在眼里。陈平安将两元钱放在陈子奇的枕边说:“你不是要买猪娃吗?钱我给你放这了。你先跟子云两人借个架子车,在山根下拉点土回来,咱们一起先给猪把圈收拾好,你再去买猪,要不猪回来都没地方关。”
陈平安说完,只见陈子奇在被子里蠕动,却没有理他。陈平安默默地走出了房门,继续收拾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