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颇有背景、能在官家讨得颜面的八仙菜酒楼,头一次被官差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惊得食纷纷往外逃窜。
掌柜的脸色惨白,叠声朝领头的叶良行礼:“官爷,严重了严重了,咱们这儿打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样围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叶良抬头看了一眼天字房,不吭声。
叶将白端坐在天字房,挑了只茶盏过来,拿热水洗过一遍,斟上新茶,吹了吹茶沫,眼皮也不抬。
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方才还嚣张,见这架势,统统软了脾气,只是尚不清楚面前坐着的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那霍公子哼哼两声,撇嘴道:“既然都是官家人,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小厮便让给阁下,烦请阁下让条路。”
说罢,一拱手就想溜。
叶良在门口横刀,刀离他脖子只三寸,寒意慑人。
霍公子变了脸色,回头道:“人都让了,你还要如何?”
“不是要打么?”叶将白淡笑,“总要打完了才能走。”
他笑得温和又无害,旁边的长念瞧着,却是打了个寒战。相处这么久了,她了解了一件事——叶将白这个人笑得越温和的时候,心里的想法就越危险。
面前这个人是霍许的儿子,而霍许,是三哥麾下最受宠的亲信。叶将白很清楚这一点,但完全没有想留颜面的意思。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霍公子恼了,这人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大岁数,充其量也是个高官之子,他都让步了他还蹬鼻子上脸,那大不了就打一顿,出了气再让他爹来收拾。
年轻气盛,没跌过跟头的人,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一拳就朝叶将白打过去了。
叶将白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拳头带着凌厉的冲撞,砸在了叶良的掌心。
“得罪。”翻手卸了他的力道,叶良有礼地朝他躬身。
霍公子退后几步,啐了一口:“孬种,让人帮忙?当我没人?”
身后的狗腿有点迟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公子,这好像是巡卫营的人。”
“巡卫营又怎么了?”他哼笑,“谁还没使唤过巡卫营的人?”
有了他这话,几个狗腿子也底气足了,群起而上,直冲叶良而去。
天字房尚算宽敞,打起来也不至于推搡。长念躲在叶将白身后露出个脑袋,垮着脸问:“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
叶将白想了想,答她:“赔几笔银子,再登门致歉吧。”
“啊?”长念鼻子皱了皱,“那多不划算啊,快让他们住手!”
深深地看她一眼,叶将白把人拉过来,捏着帕子替她擦手,一边擦一边道:“在下的意思是,他们赔几笔银子,登我国公府的门致歉。”
长念:“……”
那边的霍公子已经被叶良揍了好几下,看表情力道不轻,再打下去怕是要受重伤,怎的还是别人反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然而,半个时辰后,霍许带着人赶过来了,当真是看也没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霍公子一眼,连连朝叶将白拱手:“国公恕罪啊,犬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回去定然好生教导!”
叶将白和善地笑:“大人言重了。”
门口的叶良也没让路的意思。
霍许一瞧就知道辅国公是动了大怒了,连忙又说好话又骂不肖子,好歹搬出三皇子,才让叶将白微微缓和了神色。
“罢了。”他起身,“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国公慢走,明日下官便去登门致歉,还请国公息怒。”霍许拱手送他到了楼梯口,连连行礼。
长念忍不住感叹啊,有权有势就是好哇。
不过……
走在回府的路上,长念看着夕阳,轻声道:“国公,您输啦。”
叶将白轻哼一声:“输便输吧,许殿下一个要求便是。”
长念松了口气,伸手拉住他。
“嗯?”被她拉得停下步子,叶将白回眸。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国公。”她一脸神秘地朝他勾手,“烦劳您低个身。”
叶将白好奇地低身凑到她面前,正想说这小不点儿能有什么秘密?结果就见她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抬唇就啄他一口。然后跟偷了腥的猫一般,背着手退后半步,笑得明媚而得意,两个梨涡像盛了酒,三分醉意,七分调皮。
莫名的,叶将白脸上微红。
“还学会骗人了?”他干咳着别开眼,佯怒。
长念抓着他的手,认真地将手指一根根与他相扣,问他:“我骗人,国公会恨我吗?”
气氛轻松,叶将白压根没往严肃的方向想,只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
长念垂眸,复又笑开:“只要国公记得,感情之事是没办法骗住谁的,便好。”
“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叶将白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走了,回家了。”
喉咙微紧,长念咧嘴,重重地点头:“嗯!”
披霞光而归,背影成双,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了。她想,若是这条路走不完就好了。
春日渐暖,唐太师邀了叶将白下棋。
落子间,太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国公还同七殿下要好么?”
叶将白一顿,颔首:“怎么?”
“老夫是觉得,国公这样的人,委实没必要与帝王家牵扯感情。”唐太师深深地看他一眼,“自古皇家无情,男女都一样。”
叶将白莞尔,落子吃他一片,修长的手指将黑棋一粒粒捻起来,道:“太师关心晚辈,晚辈心领。”
“你这人,还是太过自信。”唐太师摇头叹息,“会吃亏的。”
“太师可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传闻?”叶将白挑眉,“这世间人的嘴是最杂的,也别什么话都听才好。”
唐太师轻笑:“国公就这么相信七殿下,不会背叛您?”
叶将白不答,他自然是相信的,他的小傻子能骗他什么呢?就算是想要权想要钱,她说出来,他都会帮,哪里用得着骗呢?
旁观者清,也未必清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