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以抬起头。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款毛衣，圆领口，脖颈修长，极具男性气息的锋利喉结展露无遗。
他放下水杯：“既然你想通了这个，那么我最近跟宋词走得近的原因，你想出来了吗？”
虞美人将筷子握紧。
他其实是……是在用宋词，来让程夫人以为，他的女人是宋词，他跟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关系，从而达到，打消程夫人的怀疑的目的。
难怪网上突然多了那么多“偶遇”程斯以和宋词的视频，她还心想，程斯以又不是明星，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他偷拍他？
想必他是每次跟宋词一起外出，都找了人来拍摄，将一份份“证据”送到程夫人的面前。
奈何程夫人也没那么好骗，直接把她带去老宅，当面试探程斯以，结果就什么都露馅了。
虞美人埋头喝了口汤，含糊不清道：“所以说你在老宅也太沉不住气了。”
程斯以看着她把脸都藏进碗里了，只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莫名幻视他养的那只一点都不亲人的小猫元宵。
元宵是只流浪猫，他刚回国不久，就在家门口的垃圾桶旁边遇到它。
明明是只橘猫，却骨瘦如柴，全身像是用两根骨头架起来的，腹部凹陷，毛发也脏兮兮，细看后腿还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知是在路上被人欺负了，还是跟同类抢食被伤着了，看着就让人动恻隐之心。
他当时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将它裹着抱起，就近送它去宠物医院。
治疗费就不说了，还没他那件量身定制的西装贵，主要是多了一份牵挂，他每天都要去医院看看它恢复得如何？
小东西从一开始的气息奄奄，到越来越生机勃勃，在笼子里活蹦乱跳，冲着他喵喵叫，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宠物医院的小护士说，是遇到心软的神了。
程斯以不敢认自己的神，他只是喜欢看它一点点好起来。
过去的遭遇不好又怎么样，以后他会对它好。
住了小半个月医院，元宵这才康复出院，他收养了它，将它带了回家。
元宵知道是他救了它，但可能是从小到大的流浪生涯，遇到过太多不好的事情，让它很难去亲近人类，但凡家里有人，哪怕是他，它也会跑到高处躲起来，吃饭也要等没人的时候才敢出现。
有一回他从家里的监控看到它吃饭，把整个圆脑袋都埋进了猫碗里，只露出两只耳朵，狼吞虎咽，弄得嘴巴和胡须都是猫罐头，吃完就瘫在地上晾肚皮，他不由得失笑。
不过他当晚就笑不出来了，元宵趁他睡着，跳到他的床上，胡乱蹭他的脸。
程斯以想起那件事，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抽了一张纸巾，将虞美人的下巴抬起来。
虞美人茫然地看着他：“？”
程斯以擦拭她的嘴角，淡道：“我当然知道，当时只要忍住，过了我母亲那一关就好了。”
但，他缓慢说，“我就是做不到那么忍辱负重，看着我的人那样被人折辱还能作壁上观。”
——“我的人”。
虞美人呼吸一滞，然后不敢对视地低下头，又把脸埋在面碗里：“嗯，毕竟是你的孩子，你肯定不能看着他还没出生就被人欺负。”
程斯以眼睛温沉沉，觉得自己应该回房间再吃两颗药。
吱——的一声，餐椅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程二少爷挺少这么没礼仪的，直接起身上楼：“房留给你，天亮就走，别让我看到你。”
这个“别看到”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啊……虞美人这会儿也没敢问。
二楼主卧的房门砰地关上。
虞美人默不作声吃完了面，将碗筷拿到厨房洗干净，擦干手，这才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经过主卧，她脚步顿了顿，想敲门解释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还是去了卧。
她坐在床尾，双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蹭了蹭。
程斯以这个人，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居然到现在还喜欢她，喜欢她什么？长得好看？以前她还能算美貌，但这些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的……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脸。
虽然不老，但确实没以前白嫩了。
她现在是小麦色的皮肤，双颊还有点儿小雀斑，好看是挺好看的，看着像故意点上去的，换套小短裙，梳个双马尾，再挑染几根小麻花辫，就是个性感辣妹了。
虞美人咂咂嘴，出走半生，归来还是用脸骗人。
程二少爷这些年也没长进，又栽在她这张脸手里。
只是虞美人真不知道要怎么跟程斯以继续了，他们之间的沟壑那么多，那么那么多，像天堑一样，难以填平。
算了算了，先这样吧。
比起脸，虞美人这些年变化最大的地方，是性格，她现在特别逆来顺受，特别随遇而安，也特别畏畏缩缩，特别能装傻充愣，她选择这样不清不楚，先得过且过下去。
“喵~”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猫叫，虞美人抬起头，看到一只圆胖圆胖的橘猫蹲在衣柜上，正冲她探头。
虞美人知道程斯以养了一只猫，刚才一直没看到，原来是跑到这里了。
她倒也没试图去触摸它，万一它知道她是个黑心肝的坏女人，对它主人骗身偏心，冲她伸爪子怎么办？
她没理它，回到床尾坐下，发了会儿呆，刚才好像吃太多了，有点撑。
虞美人低头拉起衣服，摸了摸肚子。
刚好这时，没关紧的房门被推开，程斯以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口，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腹部。
他记得卧的被子好像不太柔软，所以重新给她送一床新的。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肚子，原来才三个月，肚子就开始大起来，她平时穿的衣服比较厚，他完全没看出来。
虞美人见他在看，抿了抿唇，问了一句：“你要来摸摸看吗？”
程斯以顿了顿，走了进去，将被子放在床上，然后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将手搓热了才去轻轻触摸她的肚子。
一股微妙的温暖，从指尖泛至全身，程斯以眼神越发柔和，说话的声音也轻了下来：“照顾你的佣人说，你没有什么孕期反应，我大姐怀孕总是孕吐，你倒是不会。”
他神情温柔，抚摸她腹部的动作也温柔。
虞美人心头发软，情不自禁道：“是啊，比起第一次怀……”
程斯以抬起头：“什么第一次怀。”
虞美人僵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加重了语气：“我说，是啊，毕竟是第一次怀。”又笑笑，“新手福利嘛。”
程斯以：“我姐也是第一次怀孕。”
虞美人含糊其辞：“那就是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她转移话题，“今晚好像没看到你奶奶？”
“她吃完团圆饭，看了一会儿舞龙狮就先回小楼休息了。”程斯以没摸太久，将她的衣服重新拉好，起身将被子铺开，“早点休息吧。”
虞美人点了点头。
程斯以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柜子上的猫，喊：“元宵，跟我出去。”
虞美人：“没事，它想待在那里就让它待在那里，它是主我是。”
“它半夜可能会偷袭人。”程斯以是怕它从柜子上直接跳到床上，踩踏到虞美人的肚子。
元宵虽然不亲人，但对主人的话还是有点儿听的，它在衣柜顶伸了个懒腰，先是跳到梳妆台，再跳到地上，快速跑出门。
程斯以带上门出去后，虞美人也躺下睡觉。
过了会儿，她在被子下侧身，将自己蜷缩起来，脸也埋进被子里。
从他衣柜里拿出的被子，也带着他身上的淡香味，她用力呼吸着。
叹出口气，她……不是第一次怀孕。
那又是一件，不知道该怎么对程斯以说的事。
……
次日早上七点，程斯以走出卧室，穿戴整齐。
他下楼前先到卧看了一眼，虞美人还在睡。
意外的是，元宵又进去了，这会儿盘成个圆，窝在她另一边床上睡着，看着挺安分的，他也就没进去把它拎走。
他转身走下楼，边走边用手机发出一条短信，而后自己开车去了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