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刮干了虞美人每一颗落到脸颊的眼泪，萤火虫飞到她身边，微弱的光照着，程斯以才看到她哭了。
愣了一下，指腹去触碰她的眼下：“怎么哭了？”
还在掉，好像怎么都擦不完，他声音又低了一些，“真的不是你的错。怎么突然怎么爱哭，有这么感动吗？”
结果虞美人掉着眼泪摇头：“……不是啊，不是感动，我是感觉……后背，好疼。”
程斯以本来只是调侃，闻言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那么多人打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不受伤？
虞美人硬生生挨了一个棍子，走一步就疼一下，现在眼前都是晕的，她踉跄地往前扑去，被他接住。
她昏迷前只来得及喃喃一句：“你不要把我丢下……”
程斯以怎么可能把她丢下？
只是虞美人那一瞬间想起的，是小时候。
她在团队里是最瘦弱最矮小的，体力耐力能力，都跟不上其他人，经常会被丢下，这样的荒山野岭，在别人眼里可能有点可怕，她却是驾轻就熟。
因为她曾无数次，独自求生和面对。
……
再次醒来，她已经在程斯以的背上。
他背着她在黑夜中的山林前行，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后来的后来，虞美人想过，自己有过那么多个目标，为什么偏偏只对在程斯以这个目标，付出了真感情？
大概就是因为，他给过她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说她没有错，第一次在昏迷后醒来不是一个人。
她趴在他的背上，注视他的后脑勺，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要是可以永远这样，那该多好。
她情不自禁收紧了在他脖子上的手，低声道：“我真的要舍不得离开你。”
程斯以侧头：“阿虞，醒了？什么离开？背还疼吗？”
虞美人将下巴埋在他的肩膀，程斯以似乎闷哼了一声，但虞美人没听到。
“我说……我们不用一直走，那些人好像没有追上来，我们找个地方躲着等警察来吧，保存体力。”
程斯以并不是漫无目的乱走，他凭着记忆，朝着他们野营的方向而去，那边有很多同样去野营的旅，他们可以求救。
随风送来他并不轻松的声音：“不知道你后背伤得怎么样，越快处理越好。”
然后又回头问，“你刚才说什么离开？”
虞美人又躲开了话题：“我刚才做梦，梦见我们生了三个孩子。”
程斯以轻笑：“生这么多，我们可养不过来。”
虞美人闷声：“我才不跟你生那么多的孩子，生那么多，我肯定会变得又老又丑，到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了，把我甩了，我什么都没有，要带着三个孩子流落街头，想想就好惨。”
哪就到这个份上了？程斯以无奈：“你今晚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可能是遇到我爸那样的人后，我对男人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
草丛传出簌簌声响，不像是风吹过的声音，倒像是——有人来了！
下一秒，一根木棍当空砍下来，程斯以侧身躲避，放下虞美人，一手截住那根棍子，同时一脚踹过去！
混混摔进草丛，但同时虞美人那边也传来惊叫：“放开我！”
程斯以猛地回头——地头蛇带人从后出现，两个混混将虞美人押到地头蛇身后。
追了一个晚上，可算被他们找到了：“程二少爷，你可真能跑啊！”
程斯以沉着眼眸：“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敢干什么。”
“这不是还没到吗？这点时间，够我们打断程二少爷的胳膊了。”地头蛇掐住虞美人的下巴，“臭婊子，三番四次从我眼皮底下逃走，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程斯以盯着他碰虞美人的手，一贯温润的脸色，此刻寒风四起：“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地头蛇笑声猖狂，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交易？你能跟我做什么交易？要自己打断胳膊吗？这是刚才的价码，现在不止了！我现在，要你两条胳膊！”
虞美人用力挣扎：“徐书！你就是疯子！你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吗！你要是敢动他，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徐书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老子已经什么都没有！我还怕什么！我管他是哪家的人！”
程斯以冷道：“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不是还有一条命？你再敢动她一下，我让你连这个都没有！”
明明敌众我寡，明明人质在手，明明阶下之囚，可他就是有本事把话说得让人不敢觉得是笑话。
程斯以又一句：“没有两条胳膊，一条我刚才已经给你。”
什么意思？
虞美人愣愣地看向程斯以垂在身侧的手，心脏陡然一沉，才知道，他的手臂也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难怪他一开始话那么少。
她掉眼泪是疼，他不吭声也是疼，但那么疼了，他居然还能背着她走这么远的路。
虞美人如鲠在喉，又听到他说：“至于另一条胳膊……我们还是都谈点实际的吧，你既然能从警局出来，说明你后台够硬，但你的后台费这么多心思把你弄出来，不会只是为了让你报一个私仇。”
“直说吧，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对方还没露出什么马脚，程斯以就已经判断出，他们的目的不止如此。
徐书眼睛一闪，半笑不笑：“都说程家三少爷是商业奇才，我觉得二少爷你也不差啊。”
程斯以漠漠地看着他，徐书拍手，“好！我喜欢跟爽快人谈生意！我要的也不多，就你手上的一块地皮。”
程斯以一下就想到：“关岭那块地？”
“没错！你砸了我的场子，我总得找地方另起山头吧？”徐书从兜里掏出纸，“转让的合同我已经准备好，二少爷签字就作数。”
这才是他拦车的目的。
程斯以淡道：“我可以把地给你，我还可以保证，我安全脱困后，不会出尔反尔。但我也要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在虞美人面前。”
虞美人愣愣的。
“否则，”程斯以温从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也会把关岭给你——给你当葬身的地方。”
徐书的手下蠢蠢欲动要扑上去教训他，反而被徐书抬手拦住了。
他看着程斯以半天，然后咧开嘴笑了：“二少爷这话说的，我们道上的人，也是讲究个信用的，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程斯以信他不敢：“拿来。”
徐书亲自把合同拿到他面前。
虞美人看他接过笔，不由得挣扎，可被他们抓得太紧了，她疾声：“程斯以！那块地不是很值钱吗！你想清楚了！”
程斯以走笔游龙签字：“换你，不亏。”
她这么担惊受怕，一块地，换她一个安心，他就是觉得，不亏的。
徐书回头看虞美人，意味深长道：“还是虞小姐有手段啊，这块地，当初梁爷跟二少爷争得头破血流，梁爷出价半个亿，都没能争得过二少爷，现在说给就白给了。”
“……”虞美人浑身僵硬。
这个时候的程斯以还听不懂这句话的内涵，把合同丢给徐书。
徐书望风的小弟也赶来说：“警察来了！”
徐书立刻收起合同：“二少爷，后会无期了！”
他带着兄弟们躲入草丛，很快消失。
虞美人也被丢在地上，程斯以不知道又伤到了哪里，缓缓蹲下。
她立刻爬起来去看程斯以：“程斯以！你怎么样？你、你胳膊的伤严重吗？！”
程斯以摇头：“不严重。”
虞美人抿唇：“你怎么那么容易就给他们了？”
程斯以笑了笑，把手伸给她：“握我的手。”
虞美人不明所以地握住了：“怎么了？”
“都是冷汗。”程斯以和她相互依偎，“我还怕他们不答应谈判，要欺负你。”
原来，原来啊，看起来那么从容淡定，临危不惧的男人，其实也是怕的，只不过，是怕她受伤。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屈服，但多了她，她是他的软肋。
“……”
警察来了，还带了救护车，虞美人被放在担架上抬走，又有些陷入昏迷，阖上眼睛前，想的都是程斯以那句话。
换你，不亏。
可他要是知道……
要是知道，她跟徐书本来就是一伙的，他们都在为梁爷办事，她故意把他带出来野营，导致他没带保镖，孤立无援，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交出那块地，他又该，做何感想呢？
一定，恨死她了吧。
虞美人眼角滑下眼泪，这次才是真的落泪。
……
虞美人醒来是在私立医院的单间病房。
只有她一个人。
照顾她的佣人有些眼熟，她想了一下，是程斯以家的。
她哑声问：“程斯以呢？”
佣人道：“虞小姐，您别紧张，程家知道少爷遇到危险受伤了，所以把他接回老宅休养了，少爷让我跟您说，不用担心他。”
“他伤得很重吗？”
“不重。”
虞美人不太相信，觉得是怕她担心说的假话：“真的吗？”
佣人反而笑了：“少爷猜到您会这么说，所以让我告诉您，真的不重，否则他不会被接去老宅，而是留在医院治疗。”
……那个男人是神算子吗？连她什么反应都提前猜到了。
虞美人后背的伤，也不是特别严重，躺了三天，就能下地，一周后就能出院。
她被接回程斯以的房子，还没进门，佣人就急匆匆端着一个火盆跑出来：“等一下等一下，虞小姐！先跨火盆！去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