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与幼和程京宴胡闹完已经快凌晨一点,正要去浴室清洗,房门就被敲响,两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门外是佣人,低声喊:“三少夫人,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人,您睡了吗?”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大半夜不会来敲门,林与幼回了一句:“等一下。”
然后快速用湿毛巾擦了一下身上,穿上睡衣,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在程迢迢身边照顾的佣人。
“怎么了?”
佣人神色焦急:“三少夫人,大小姐去茶室找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我在门外听到,她们好像把茶杯都打碎了,我怕她们吵起来,大小姐毕竟还……您能不能过去看一下?”
林与幼猜到程夫人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会到摔杯子的程度,她立刻说:“我穿个外套就跟你走。”
佣人连声说“好”。
林与幼返回房间,看到程京宴已经穿好衣服,就是想跟她一起去。
林与幼没多话,抓起外套,边走边穿上,赶去主楼的茶室。
茶室的门开着,程迢迢站在门口,看样子是要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僵硬地站着。
程夫人则坐在茶桌后,身体靠着凭几,手撑着额头,一副心力交瘁又疲惫不堪的样子。
林与幼伸手扶程迢迢,用眼神问她没事吧?
程迢迢轻轻摇头。
程夫人叹了口气。
她放下手,态度没刚才那么强硬,语重心长地对程迢迢说:“是,我理解你的感受,当年我的父母,就是这样阻止我,但我也正是因为自己吃过苦,所以才舍不得你重蹈覆辙。”
程迢迢转头去看她。
程夫人年近半百,因为保养得宜,而且气质优雅,所以不显老态,但这会儿看向女儿的目光,却有些悠远,像透过她,去看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声跨越数十年的叹息,终于教人窥见几分沧桑感。
“你们现在是热恋期,当然是不顾一切想在一起,但过了这段时期,感情淡下来了,你们之间的问题就会显露出来。”
“你们因为出身带来的认知差距,会让你们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你在伯克利学小提琴,而他连巴赫和莫扎特都分不清,更别说跟你讨论五度相生律定弦法,和首调音高定弦法,哪个更加合适演奏《圣母颂》?”
“他是一个男人,男人自尊心一贯比较重,还会因为你的身份比他高,时常感到自卑和压抑,你们会产生各种争吵。”
“而且一旦遇到什么大事,他也没有能力保护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跟别人走,然后自己无能狂怒,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以此报复你,让你下半辈子都活在阴影里……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你将来也一定会经历。”
“我对你们三人的管教方式,或许是严苛了一些,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伤害你们?我是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帮你们规避那些可能发生的坑洼,我是希望你们下半辈子能平安顺遂。”
这些话说得……
林与幼想回两句,没想到,程迢迢自己开口了:“您认为的‘好’,就是给我挑了宋家这门亲事,我听您的话嫁了,最后,我过得好吗?”
程夫人一顿:“我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知道宋敬轩会那样对你?”
程迢迢道:“您以您的经验,以您的标准,为我挑选了一个您认为合适的丈夫,结果却是那样的差,我因为您给我安排的这场婚姻,受到的伤害,您一句‘我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轻描淡写揭过去。”
程夫人站起了身:“迢迢……”
“人生本就是充满不可预料,谁都说不准,可凭什么您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我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
林与幼都忍不住回头跟程京宴对视了一眼,她惊讶,程迢迢居然也说得出这么尖锐的话,还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程迢迢就是不想再被母亲“我是为你好”绑架,不想再当母亲的提线木偶。
她说:“周征在我身边十年,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妈,您根本不知道他,您可能连他几岁都不知道,怎么就能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好?”
“您举的例子,我听得明白,您觉得我喜欢上穷小子,就跟您当年喜欢上那个滑雪教练一样,所以就觉得,那个人辜负了你,周征最后也一定会辜负我,可我觉得,这样的推断,根本没有逻辑。”
“他知道巴赫和莫扎特的区别,也知道《圣母颂》的调子,因为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拉过的曲子,他都记在心里,他虽然不知道定弦是什么,但他可以为我拜访修琴大师,帮我把被宋敬轩砸坏的琴,又一根根修好,让我意识到,我应该是身体和灵魂都自由的小提琴家,而不是豪门里,联姻的工具人。”
“……”
程夫人被程迢迢这番话说得怔住,无从反驳,许久没有开口。
林与幼轻咳一声,说:“而且,伯母,你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周征他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一定会对迢迢姐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他要是敢对迢迢接不好,程家抬抬手就能把他收拾了,他欺负不了迢迢姐。”
“不像那个宋家,当初还差点离不成婚,你想迢迢姐下半辈子顺心顺意,找周征这个女婿,反而是找对了。”
程夫人好气又好笑。
程京宴也道:“大姐腹中的孩子,也需要父亲。您看丢丢,今天有父母,还有爷爷奶奶,祖奶奶和叔叔姑姑,多开心。”
“……”程夫人又慢慢地坐回蒲团上,看着他们,“你们,这是联合好的?迢迢一个人,没办法做这么多事,能想出帮她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留下孩子的人,只有你了,与幼。”
林与幼蹭了下鼻子,倒是没有否认。
程夫人沉默下来,过了很久,终究是退让了:“快过年了,让周征回来吧,我要亲自考察,要是有一点不好,我还是不会同意。他现在在哪里?”
程迢迢破涕为笑:“他在沪城,他没有走,他舍不得,也不放心,离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