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以走到沙滩。
海浪已经褪去,海面归于平静,放眼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颗一颗的“黑点”,那都是打捞队。
短短三天时间,他们已经往这里运了将近一千人,都是专业精湛的潜水员。
但还是那句话,茫茫大海,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更不要说还是在涨潮的情况下,海潮褪去,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栋房子都不知道被卷去了哪里,大家虽然尽全力找,但其实,都不抱能找到的希望的……
“找到了!”忽然!海边有人大喊!
“我们从海里捞到人了!”
程斯以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跑过去!
潜水员从海底拖上来一个人形麻袋,但麻袋里的“东西”已经一动不动,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尸体。
程京宴眉头紧皱,回头看医院的方向,程京宴应该没有在窗口看吧……
他快步走过去。
“斯总,这是从海底捞上来的!”
“嗯,打开。”
大家找来剪刀,将麻袋口的死结剪开,尸体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腥臭味,程斯以屏住呼吸。
袋子打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暴露在太阳底下,所有人都“哇”的一声后退。
程斯以没退,他仔细地看着尸体,似乎是女人,但已经白骨化了。
林与幼坠海才三天,不可能已经腐坏到这个程度,这不是林与幼。
他松了口气:“不是他们,继续找。报警,让警察来把尸体带走。”
捆麻袋里的抛尸,不知道又哪个可怜的被害人。
但看到这具尸体,程斯以还是很震撼的。
他跟林与幼,虽然算不上多熟悉多要好,但也无法接受,跟她的下次见面,她是这个样子。
他都接受不了,更别说程京宴。
他打了个电话,让自己在国外的那些人手过来,帮忙寻找。
又是一个日落月升。
程京宴找回了一些体力,坐起来,也可以吃一些容易消化的流食,但他没胃口,叶颂只能让医生给他输营养液。
程京宴自然不是自暴自弃,他不是那样的人,短暂的消极过后,他开始重新复盘整件事。
“把程斯以叫来。”
叶颂应了是,出去找程斯以,程斯以很快过来,看了看他:“你不吃东西?想要殉情?”
程京宴靠着床头,眸色乌黑,显得唇色愈发苍白,他缓慢问起:“那个跟与幼一起被海浪卷走的男人。”
程斯以拉了一张椅子到他床边坐下:“那个男人叫川野,是山夕岁工作室的员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谢渊派他来保护与幼。”
他们第一时间确认了川野的身份,并且向谢渊核实,这些都是谢渊说的,没有问题。
但程京宴要问的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
“谢渊说,他是看了码头的时刻表,推测出与幼上了那艘货船,搭乘同个方向的货船追上来的。”程斯以觉得这个解释没问题,程京宴不就是这么追上的?
程京宴面无表情:“他是什么人?一个实习生,单凭他,怎么拿到码头的时刻表?怎么说服货船老板栽他一起偷渡?”
程斯以一愣,这……
川野那些话,乍一听起来合乎逻辑。
但往细里想,就会发现,都太轻易了。
轻易得不正常。
时刻表是码头管理处的,管理处凭什么给川野?
偷渡,载一个人偷渡,需要承担很重的刑事风险,货船老板不可能随便就答应捎带上他。
所以他那些说辞,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程斯以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些细节:“你的意思是……那个川野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他来到林与幼身边的第一天,林与幼和丢丢就出事,怎么可能没问题。
“查他。”程京宴漠漠,“籍贯、学校、人际,跟他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哪些是不同寻常的,都要查清楚。”
“好,我现在就去查。”程斯以起身出门,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了程京宴一眼。
程京宴从小就有些洁癖,不是很能接受自己不干不净,但现在,已经连续十天没有好好梳洗过,胡子拉碴,狼狈不已。
他都看不下去了,对叶颂说,“帮他清理一下吧。”
“……是。”
叶颂买来刮胡刀,程京宴看着,想起他上一次如此狼狈,还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落难的事,跟程奶奶说的那些大差不差,但细节,只有他知道②。
他是在躲躲藏藏三天后遇到的知知。
彼时他的视觉和听力还剩下一点点,那些人不肯放过他,又一次搜了过来。
他闪身进了巷子,在这个时候,他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女孩。
女孩动作有些鬼鬼祟祟,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他身后就是追兵,而他越来越看不清,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只能抓住女孩。
女孩被他抓住,第一反应竟然捂住他的嘴,将他压在墙上:“嘘!”
程京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要抓你呢?
他努力地看清她,但她在他眼里,已经模糊得像一团雾。
他彻底看不见了。
女孩则探出一双眼睛,盯着巷子外——那里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裙,优雅如同公主的女孩,上了豪车,豪车没有停留,快速离去。
她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头打量程京宴:“你哪位?抓我干嘛?”
听力还剩下一点点,女孩的声音听进他耳朵里已经有回声。
程京宴怕自己要听不见了,抓紧时间,快速道:“你说的是中文?你也是中国人?你叫什么?”
“我?嗯……hh吧。”
他以为是“枝枝”。
直至五年后,他才知道,是“知知。”
“……我受伤了,眼睛看不见,有人想抓我,我不知道怎么跑,看在同胞的份上,帮帮我,可以吗?”
后来程京宴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巴黎臭名昭著的19区,到处都泛滥着小偷、技女、赌徒、泛毒者、瘾菌子,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当时的知知,以为他只是招惹了地痞流氓,才会被人追着打,她的住处就在这附近,看在他是残疾人,又是同胞的份上,顺手救了他。
进了家门,知知才知道,他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而且联系不上他的家人,身上也没有护照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这样很麻烦啊,我能怎么帮你?要不我把你送去警局?”
程京宴毫无反应。
因为他已经完全听不见、看不见了,但他感觉得到知知在跟自己说话,他伸出手:“你在我的手心写字,我认得出。”
那是知知第一次拿起他的手,指尖一笔一笔地划过他掌心,有一丝微妙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