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与幼和丢丢出事的噩耗,是在三天后传回沪城的。
一起传回的,还有程京宴肺部感染严重,需要手术的消息。
接连两件事,让程奶奶撑不住昏厥过去。
醒来时,程父、程斯以和程迢迢都在她的床边,但这次,她也无力再责怪谁了。
程斯以坐在床沿,从春姨手里接过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给程奶奶。
程奶奶叹气说:“……斯以,你过去接替京宴继续找幼幼,让他回沪城,把身体养好吧。”
“好的。”程斯以先是答应,但接着又说,“只是,京宴恐怕不会太听我的话。”
“就说是我的吩咐。”
程斯以斟酌了一下:“不如您先给他打个电话。”
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这次哪怕是程奶奶的吩咐,恐怕都没办法让程京宴在这个时候同意返回沪城。
毕竟,出事的,可是林与幼和丢丢啊。
程奶奶其实也明白,就是心疼亲孙子:“可是他的身体总不能不要吧?”
程父蹙眉:“我去派人把他抓回来!”
程斯以温和道:“还是我带着医生团队过去吧。那个岛上也有医院,手术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应该就地解决就可以。”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程斯以喂程奶奶吃完了药,便离开小楼,去准备相关事宜。
程奶奶躺在穿上,靠着红木凭几,撑着头,时不时叹口气。
程迢迢让夏姨拿来了药油,都一些在手心里,替程奶奶按揉额角,让她不那么头疼。
程奶奶抬头看程父:“你那个好妻子,还在东厅吗?”
程父无声点头。
已经整十天了。
自从那天程奶奶让程夫人到东厅跪着,她就一直在那儿,后来程奶奶心软,让她起来吧不用跪了。
她虽然没再跪,但也没有离开东厅,就坐在蒲团上,看起来像是在面壁,至于是不是在思过,谁又能知道呢?
程奶奶气极反笑,对程父说:“你去告诉你的好妻子,幼幼和丢丢出事了,京宴也病了,问她看到这个局面满意吗!”
程父迟疑了片刻,还是出去了,但有没有照程奶奶的话说,也是不得而知。
程迢迢到浴室洗手,但一想起林与幼,就忍不住难过哽咽。
这些天,她一直想问程奶奶,当年那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了。
“奶奶,当年那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京宴和那个女孩的事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候她已经嫁去宋家,娘家的事,她虽知道,却不清楚。
再后来,程家对那件事皆是忌讳莫深,都说不要再提了,免得程京宴伤心,她也就没再问过。
兜兜转转到最后,那个女孩,怎么会是林与幼呢?丢丢又怎么会是程京宴的孩子呢?
程迢迢百思不得其解,是怎样的阴差阳错,会造就这样的结局?
那件事啊……程奶奶扶着凭几坐直了起来,拿起放在床头柜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古董点翠,这原本是要给林与幼结婚那天佩戴的。
她轻轻地抚摸着簪子,将那段不为外人所知的过去,缓缓道了出来。
五年前,程京宴23岁,刚大学毕业不久,被派往位于巴黎的程氏资本海外部历练。
结果他就在那儿,遭遇了一场,说不清只是简单的纠纷,还是蓄谋已久的阴谋①。
他九死一生,在亲信的保护下,成功突围,但也从那天起,就失踪了两个月②。
程家动用所有关系,在巴黎铺天盖地地寻找他,两个月后,终于在臭名昭著的19区,找到了丧失视力和听力的程京宴。
他们立刻将程京宴送往医院,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伤不是不可逆的,还是能治的。
程京宴还是能恢复视力和听力的。
“京宴自己拿定了主意,要留在巴黎治病,先不回国。”程奶奶道,“我们当时都没有多想,只想着,巴黎的医疗条件确实比沪城好些,就同意了他在巴黎养病。”
后来他们才知道,程京宴留在巴黎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治病。
而是他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救了落难的程京宴,收留了程京宴两个月,孤男寡女,贴身照顾,日夜相处,日积月累,日久生情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正经的女孩,作为京宴的恩人,他们又是真心相爱,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程奶奶蹙眉。
“可问题是,我们只是查了一下,就发现,那个女孩,是个华人,偷渡去的巴黎,年纪很小,却没有读书,白日无所事事,夜里混迹各种娱乐场所做兼职③。”
这样的简历送到程家,可想而知,程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满意,直接判了那个女孩一个“死刑”,并且笃定她跟程京宴在一起,是贪图他的钱财。
而程京宴居然还跟这样的人打得火热,简直辱没自己身份。
程奶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你记得吧,那时候,家里刚处理了斯以跟那个叫虞美人的女孩的事,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绝对不能再出一次丑闻。”
“所以我们当下就给京宴下了最后通牒,让他马上跟那个女孩分开,回国,在国内治病。”
程迢迢理解地点头。
程斯以和虞美人的事,也闹得很大,程家一度沦为圈子里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十分丢人。
程家已经被程斯以丢了一次人,如果程京宴和那个女孩交往的事再闹出来,程家的面子真就是碎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程迢迢回忆:“我记得,京宴当时有回国?”
程奶奶摇头:“他是回来了,但他回来,是为了告诉我们,他要娶那个女孩。”
程夫人怒不可遏,因此罚他去跪东厅,领家法,但他不去。
程京宴不认为自己有错,自然不肯受罚,还说他要娶那个女孩,只是通知他们,而不是要他们同意。
这样明目张胆的反抗,彻底惹怒了程夫人。
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总是大同小异——程夫人直接断了程京宴所有的经济来源,禁止亲朋好友援助他。
那时候的程京宴,羽翼未丰,还不具备反抗程家的能力,没有了经济,程京宴跟那个女孩又回了贫民窟④。
程夫人想法很简单,那个女孩肯定是图程京宴的钱,没了钱又瞎了眼的程京宴,只会是她的负担,用不了多久,他们肯定会分开,程京宴自然就乖乖回来了。
春姨端来一碗雪梨燕窝汤,程迢迢接过,试了一下温度,刚好,便喂给程奶奶,猜道:“他们还是没有分开?”
是的。
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程京宴跟那个女孩就在那样的境遇里,过起了贫贱夫妻的日子。
那个女孩,甚至怀孕了⑤。
“有了孩子,那就是另一回事。”程奶奶先松口了,她觉得,那样贫苦的日子,他们都能一起熬过来,足见女孩不是图钱,对程京宴也是真心的。
“他们这么相爱,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随着程奶奶松口,程父也点头了,只有程夫人不言不语。
程京宴是她的亲儿子,那个女孩腹中的孩子是她的亲孙,他们真的以为,她的不言不语是默许的意思,默许那个女孩进门。
原来不是。
燕窝汤太甜,程奶奶突然呛到,咳嗽起来。
程迢迢连忙帮她擦拭嘴角,程奶奶说:“就当、就当我们派人去接京宴和那个女孩时,意外……意外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