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是座年久失修的老宅子,坐落在偏远的郊区。

    大门进去,前院荒草丛生,入秋的天,一片茂盛枯黄的死气,随着灌进来的风,在晨光下颓靡地摇晃。

    “咳咳咳咳……”

    许清欢就在角落打理她种的幽灵花。

    她咳嗽得很厉害。

    旁边驼背的胡三提着水桶,忍了又忍,在许清欢第三次舀水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

    “主人,这些幽灵花在人间是要靠你的精血当养料,才能生长……你为了萧司衍,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你亏欠他的,早都还清了……”

    许清欢却置若罔闻。

    她蹲下身,去看她苦心孤诣养出来的花。

    “主人,现在整个阴司的鬼差都在找你,咱们被找到是迟早的事。不如我们趁早自己回去吧……回去跟酆都大帝认个错。你对他有恩,他会原谅你的……”

    “胡三。”许清欢慢慢直起身,回头对他说,“你走吧。”

    胡三有些慌了,“主人,我不走!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也是我把你从阴曹地府里运出来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许清欢笑了笑,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吃了一口冷风,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

    她用手帕捂住嘴,咳出来的是血。

    “主人!”胡三焦急地道,“你是孟婆,你在人间待着本来就不合适!再这样下去,你精气耗尽,灰飞烟灭怎么办?”

    “等这一季的花种完,萧司衍喝下去,才算彻底好了。”许清欢擦掉嘴角的血痕,回头看着自己耗费心里种植出来的幽灵花,喃喃道,“我现在,不是为了报恩……”

    胡三听不明白:“不是报恩那是什么?”

    许清欢抬头看着湛蓝的天,恍惚间,又想起千年前那日,也是这样好的天气。

    少年将军跨马入城,意气风发,恍若天神降临……

    可萧司衍不是那样的。

    他人前永远都戴着面具,所有情绪都不被允许。

    他是萧家培养出来,最好的继承人。

    不,不应该说是人,他是萧家的工具。

    “胡三。”许清欢缓缓道,“我欠的是飞扬将军,我爱的是萧司衍。”

    她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她爱上了萧司衍。

    “那你的爱,还真是软弱得不堪一击!”男人冰冷讥讽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透着罕见的怒意。

    许清欢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就看见萧司衍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几米之外。

    许清欢微怔了怔。

    她记忆里的萧司衍,每次出现都是一丝不苟的,每一寸都散发着低调奢华的矜贵感,是那种可望不可及的人。

    可现在,他挺括的衬衣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了。

    因为没戴眼镜,狭长幽邃的眼,毫无遮挡的眼神如同最烈的酒,扑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许清欢几乎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想逃,却硬生生扎根在原地,看着萧司衍大步流星地走来,他凌厉英挺的五官轮廓一点点清晰,连同憔悴和愤怒,都袒露在她眼前。

    “你都知道了。”

    是陈述句。

    许清欢不用问,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她费力让萧司衍忘记的,如今他都记起来了。

    萧司衍看见她身后开得诡异又灿烂的幽灵花,扯了扯嘴角,讽刺的弧度,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就是我的脑癌突然自愈的原因?”他竭力克制着情绪,眼睛里的红,爬满眼眶。

    萧司衍寒声道:“许清欢,我如果不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还是……你打算跟三年前一样,抹掉我的记忆,就当你从没存在过?”

    萧司衍气得心口都疼。

    “……”

    许清欢沉默地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一夜没睡,下巴上熬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

    又是那样心疼的眼神……

    萧司衍瞬间被点燃,恶狠狠地攥紧她的腕子,“我在问你话!”

    “主人……”

    胡三见状想担忧地上前,迈出去半步,又硬生生停下来。

    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

    “我只希望你活着。”许清欢看进他猩红愠怒的眼底,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无奈又纵容地微笑了笑,轻声说,“萧司衍,我爱你,也得到过你的爱。已经足够了……”

    她拥有过他三年。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我不够!”萧司衍咬牙,语气发了狠,“许清欢,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你自以为是地报了恩,自以为是地爱够了,想甩就甩了我?”

    他怒火里渗出无边冷意。

    “……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萧家操控他的人生,而她许清欢,掌控他唯一那点爱情……

    “……”

    许清欢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能辩解的话都找不到。

    萧司衍也没打算听,他太阳穴涨痛得厉害,闭目,疲倦和无奈都漫上来。

    淹没了满身的愤怒和失控。

    萧司衍将许清欢扯进怀里,抱得很紧。

    他下巴抵在她颈侧,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幽香。

    “许清欢……”他似乎是累极,哑声道,“收回你在录像里留给我的话,说点我想听的。”

    他说:“你说了,我就原谅你。”

    语气温柔妥协得像是在诱哄。

    许清欢失笑,眼泪差点掉出来。

    “萧司衍……”

    他听不到自己想听的,皱眉,打断她:“不会说?我教你。你就说,‘能配得上萧司衍的女人,只有我许清欢’。”

    他一字一字地教她,台阶都化成了话题,递到她面前。

    “……”

    许清欢一颗心软烂成了渣,可残存地理智在提醒她,不能说这种无法达成的承诺。

    “司衍,我是孟婆……”

    “所以呢?”萧司衍浑不在意,“我妹夫还是沈修瑾。”

    在他看来,没有比这更炸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