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敲打着平坦的江淮平原,也惊走了田野里的小兽。
一行六人,各自骑着一匹快马,还有三匹马备用。
为首之人,年纪很轻,身材欣长,神色冷峻,正是奉命南下与红毛夷接洽的荆无病。
同行五人中,有自动请缨的内阁产业郎李灵甫,以及潜龙卫扬州卫的四名好手,人人配刀、背弓。
渐渐地,群骑踏上了官道,也不得不适当放缓了马速,因为官道上往来的行人、马车牛车实在是多,可见此地当是极为繁华的。
远远地,一座大城出现在天边。
约莫半个时辰后,荆无病一行打马来到大城南门口,却见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大字:
寿春!
这里便是九江郡郡治所在,也是淮南西部有名的大城,人口三十万。
一名潜龙卫小校出示了令牌后,守门的士兵终究是没敢阻拦,放任六人进入城中。
这一日,是十一月十七日。
荆无病进城后,打马直奔郡守府。
“我乃内阁中书舍人荆无病,特来拜会鲁太守,速去通禀!”
少顷,门房小跑着赶回来,小心地道:“大人,郡守大人有请!”
荆无病一行大大咧咧进入郡守府中。
李灵甫与扬州卫的四人在偏厅喝茶吃点心,荆无病则在正厅见到了九江郡守鲁伯言。
鲁伯言,五十四岁,扬州庐江郡豪族出身,担任寿春郡守还不到两年。
鲁伯言来到会客厅的时候,却见一名满身尘土、只有脸似刚洗干净的毛头小子,正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蘸着茶水吃点心,不由唇角抽了抽。
荆无病见到主人来了,赶紧匆匆吞下点心,喝了茶水,起身行礼道:“下官昼夜兼程多日,才堪堪赶到,倒叫鲁大人见笑了。”
鲁伯言拱手还礼,笑道:“荆舍人年少有为,不拘小节,确是不同凡响。”
寒暄过后,二人分宾主落座,下人重新添茶。
鲁伯言端起汝窑青瓷抿了一口,道:“不知荆舍人如此急切来寿春有何贵干?”
是不是有求于我啊?
广陵事件他当然听说了,也听说了朝廷派人来接洽红毛夷,肯定不可能有结果的。吴郡的人肯定不会鸟他,所以剑走偏锋,跑到寿春来打秋风?
荆无病带着姜云逸式的微笑,道:“大人所料不差,的确有一事,非大人出面无从操持。”
鲁伯言心下了然,慢悠悠放下茶碗,淡然道:“红毛夷那里,只吴郡会稽说得上话,荆舍人怕是拜错了庙。”
听对方冷冰冰拒绝,荆无病笑容不减,道:“大人不要误会,红毛夷之事朝廷自有章程,暂无需鲁大人费心。
下官昼夜兼程赶来,是通报大人,即刻组织人手在城北搭建浮桥及筹措钱粮,以供大军南下平叛之用。”
鲁伯言呆了好半晌才勃然色变,失声道:“什么大军?哪里有人叛乱?”
荆无病意味深长地道:“勾结外敌炮击重镇,祸乱社稷,这不是叛乱又是什么?若是鲁大人晓得其中另有隐情,还请尽速上书朝廷澄清误会。”
这种破事不要说跟他没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得说没关系,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鲁伯言面色阴沉下来,沉声道:“荆舍人莫不是在诳我?广陵之事尚未明了,怎就武断地认为江东反了?”
荆无病面容一肃,沉声道:“鲁大人,陛下听闻广陵之事后,便立刻许了燕国请降,亲率一万铁骑班师回朝,当日右龙武卫大军便火速南下了。这是冬月十一日的事了。
算算时间,顾大将军的先头部队应该快到了吧?”
鲁闭眼面色变了数遍,旋即有些恼火地道:“你是在威胁本官么?”
荆无病镇定自若地道:“下官是怕大人不明朝廷决心,与平叛大军生了误会,涂炭淮南,是以昼夜兼程来报与大人听。”
鲁伯言脑瓜子嗡嗡的,双手颤巍巍地端起茶碗,咕咚灌了一口。
“大人!不好了,河北岸来了大股骑兵!”
咔嚓!
上好的汝窑青瓷落地,摔得粉碎。
鲁伯言豁然转头,看向荆无病,沉声道:“朝廷怎可如此草率断我江东忠逆?”
荆无病意味深长地道:“大人只管考虑江北何去何从便好,九江庐江以后大概就不属于扬州了。”
鲁伯言被狠狠噎了一下,却也无言以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朝廷大军先头部队肯定不会太多,昼夜兼程肯定人困马乏,寿春城高池阔,又有淮水天险,据城坚守待援,或有可为之处。”
要造反就赶紧。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鲁伯言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年轻人,拍案而起,怒斥道:“黄口小儿,休得胡言!我鲁氏世蒙皇恩,乃大周之忠臣,如何便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
荆无病赶紧起身一礼:“大人铁骨铮铮、忠心日月可鉴,是下官孟浪了!”
鲁伯言余怒未消地冷哼一声:“你这小子,若不是念你千里迢迢来送信,一片赤诚,一定叫你晓得大周的郡守不是你可以轻辱的!
且随本官恭迎王师!”
“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荆无病低头会心一笑,江北定矣。
鲁伯言走出会客厅,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既不似初见时那般外宽内傲,也不似骤闻天兵将至时的惶惑不安。
毕竟这里的郡守可是半割据状态的,除非把本地郡望都惹恼了,不然无人能治。
“来人!”
一直在门外恭候的亲随立刻躬身领命。
“即刻征发一万民夫、工匠北向搭建浮桥!”
“叫城中大户筹措三千万钱、五万石粮,明日天明前必须备妥!”
亲随呆立当场,挨了一记大耳刮子才赶紧捂脸去办。
荆无病负手立于侧后方,似笑非笑地看着鲁太守发号施令。
过去庐江、九江二郡一直跟着江东四郡对抗朝廷,一切不臣之举只比江东四郡少做三分。朝廷长期无力南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朝廷忽然拿出前所未有的决断,直接发兵南下。过去的那一套当然不好使了。
那么,他这个朝廷被迫任命的郡守,不管是装模作样也好,诚惶诚恐也罢,都得尽快证明自己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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