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千...带甲...”
斥候没了声息,显然为了送回这个情报也是拼了命。马儿也四腿软倒在地,口吐白沫,大概也是活不成了。
李温侯勃然色变,燕人骑兵,不带甲的就是牧民,弓马娴熟,但战阵不行。带甲的才是专门训练的铁骑,突击能力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三千新兵能顶住牧民游骑冲击已是难得,绝无可能硬刚带甲铁骑。
所以,这一千游骑就只是燕人疑兵之计,主要为了掩护三千铁骑突袭。
周人惦记这两座军堡,燕人当然也想突破上谷郡,给周人施加战略压力。
周人本就骑兵少,若是从镇北关方向抽调,不仅需要时间,还将进一步降低周军主力的机动能力。
李温侯望着两座军堡,神色间满是狠厉与不甘反复交织。
“传我军令,准备攻城!”
“民夫在前开路!”
军令如山!
将卒开始召集民夫,民夫们起先还很高兴,终于不用冒险在这里挖坑了,谁知却被驱赶着朝军堡方向而去,登时骚动起来,后背被长枪顶着,根本不敢造次。
陈明煜面沉如水地赶来:“将军,何故变更诱敌之策?”
李温侯马槊一横,抵在陈明煜面前,不耐地道:“滚!再啰嗦本将捅死你!”
陈明煜一个激灵,脑门儿直突突,却还是忍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正在重新调整阵型的大军登时骚动起来,如此规模的震动,必定是大股骑兵。
李温侯却皱起了眉头,跃下马来,伏地仔细聆听了一阵,心中愈发疑惑。
起身翻身上马,望向东南方向,银装素裹之中,一条黑线朝着此地缓缓蔓延过来。
李温侯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当即大喜,拍马迎了上去。
这个方向来的,肯定是周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少顷,铁骑临近,数量不多,马上骑士只有近千,一人三马,人手一杆二丈精铁枪,马后却跟着二千皮甲辅兵,马驼重甲。
这是精锐中的精锐,简直把李温侯馋疯了,给一千俏寡妇都不换!
李温侯目光如狼似虎,提着马槊打马上前,喝道:“本将乃羽林中郎将李温侯,奉陛下之命负责燕西战事,你们被本将征召了,但有抗命,格杀勿论!”
“呵,小崽子,你是想夺本将的兵权么?尽管来试试!”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于千军万马之前,语调不大,却自带死生看淡的杀气。
李温侯愕然了一下,登时尴尬不已,旋即打马上前,抵得更近了,喜出望外热切地道:“三叔,给我五百骑,我去把那些杂鱼杀干净!”
来将正是大周镇北将军李忠烈,李镇元第三子,李温侯三叔,大周重甲铁骑都统领。
李忠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仍旧不咸不淡地道:“继续挖你的沟,剩下的不干你事。”
李温侯一听不干了:“三叔,挖沟太没意思了,我要冲阵!”
李忠烈语气终于冷了几分,训斥道:“给了你兵,给了你粮草,给你军械,给了你破城的撒手,还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自己不中用,怪得谁来?
打仗不是过家家,更不是逞匹夫之勇,天时地利人和,你争来了几样?
现在,大周需要立刻拿下这里,军令如山,你再废话,军法从事!”
李温侯又羞又恼,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却又无法辩驳,但凡换个人敢这么埋汰他,一定捅死他。
他咬着牙将丈八马槊泥地里一插,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头抱拳一礼道:
“末将请为先锋!”
李温侯再退一步,希望跟着铁骑一起打野战。
李忠烈冷冷地道:“身为主将,扔下自己的兵跑去浪,你这样还带什么兵?滚回去!”
李温侯咬牙切齿,翻身上马,掉头就回到军堡下,亲自驱赶着民夫继续掘地,五百盾兵掩护。
斥退侄子,李忠烈喝道:“全军着甲!”
镇北将军一声令下,辅兵立刻有序上前,两名辅兵帮扶一个骑士着甲、束腰、上马。
重骑兵着甲上马后,拖枪徐徐前行集结成阵,二千皮甲辅兵也翻身上马,做为轻骑兵掩护两翼。
西堡城头,燕国守将卜度根望着南方那条缓缓扑面而来的黑线,终于面色大变。
周人的撒手终于扔出来了,而且是最稀缺的重甲铁骑,以大周的国力也只有一万出头,主力肯定在镇北关,剩下的零头都在这里了。
野狐岭以南地势狭长,不利于大股骑兵展开,这近千重甲铁骑在这里几乎就是无敌的。
李忠烈的近千重甲铁骑缓缓上前,稳稳地停在西堡偏西的位置,下马轮流休息,完全无视了不远处六百多游骑。
放出的哨探毫无阻滞地朝西北野狐岭而去,燕人游骑根本不敢拦截,只敢远远地避开,那二千轻骑就能撵得他们鸡飞狗跳。
都是轻骑兵,但燕西游骑都是牧民,周人轻骑可是装备齐全的精锐,重骑兵折损后都是从配套的轻骑兵中遴选补充。西堡城头,卜度根神色愈发凝重,周人不遗余力掘地,肯定是有破堡的撒手,而近千全甲铁骑堵死在燕军增援的路上。
围点打援,阻援破点,很老套的战术。
但是,老套说明管用。
东西二堡不敢再留手,弓弩床弩有什么招呼什么,周人盾兵民夫伤亡不小,但在李温侯亲自压阵下,硬是往前飞快掘进。
没有了后顾之忧,三千多士卒,两千多民夫轮流上阵,掘地进展极快。
小半日后,已经掘进到百步距离,地道一分为二,朝着二堡齐头并进,箭矢更加密集,伤亡也更大了几分。
陈明煜举着一面盾牌,背靠着刚挖好的坑道,听着近在咫尺的叮当声,面无表情地抠土坷垃。
人手足够,用不到他上手,且上去纯粹帮倒忙,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和民夫们在一起,仅此而已。
“德彰兄,你们边地人经常摊上这种事么?”
此时此刻,李德彰看着瑟缩在那里陈大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这上官至少还有人性,于是强颜欢笑着宽慰道:
“大人不必难过,往年秋收春荒,都是燕人南下打草谷,城外百姓都是能逃则逃,不能逃则跪地求饶。
今日这一场,至少是咱在打燕人不是?便是死伤大了些,也算没白死不是?”
陈明煜默然。
这一刻,他终于更深刻地体会到北上前明相那番话的意义。
“把你发到苦寒之地,就是叫你看看那里的环境有多恶劣,那里的人一代又一代为国戍边究竟付出了多少。未来你位列公卿时,能放眼整个天下,这一场磨砺便不算白费。”
陈明煜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下这等事,在锦绣江南根本闻所未闻、无从想象。
少年之时也只是想着能求得功名,施展心中报负,做些能青史留名的大事,从未想过竟然要经历此等战阵。
“大人习惯就好了,听我爹说,早年咱这里打大仗的时候?水都被堵死了,眼下只是小打小闹,镇北关那里肯定比这酷烈多了。”
陈明煜愈发默然,此地的残酷已经叫他有些胆寒,东边那里几十万大军对撞,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血腥。
江东富庶,文华气浓厚,供应天下近半钱粮,科举也独领风骚,可是,这就能说江东比旁处更重要么?
不论何处的人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大周天下做贡献,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更重要的道理。
凡是自诩高贵的,都是必须打落尘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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