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卫无缺来到家宴小厅,微微有些愕然。
没有看到父亲和五叔,除了阿祖,只有一位面生的五旬老者,看起来颇为儒雅,身上隐隐散发着许多代人才能积累出的贵气。
卫忠先坐在椅子上,微微笑道:“无缺,快来见过大仆正。”
卫无缺这才恍然,原来这位就是新任太仆寺卿冯德光,关中豪门代表人物,治政才学皆颇有成就。
冯氏也是昔年长安四百名门排名靠前的大姓,虽然武烈复周后强行削去了前周所有皇族和勋贵的爵位,但冯氏仍然维持住了大族的根基,传承了下来,也是非常了得的。
卫无缺一丝不苟地见礼,同时心中疑惑,因为阿祖刚才笑得极其勉强,大仆正更是半点笑意也无。
入座后,却见两位长辈皆是神色凝重,情知必定是有极麻烦的大事。
“昨日,葫芦口大捷。陛下下令筹措二十万万钱封赏有功抚恤死伤。今日那小子执意要从昔年秦公案抄没的关中公田中出六十万亩军功赐田。”
听到阿祖仍旧愤愤难平地简述大事,卫无缺心中震骇不已,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葫芦口大捷...
二十万万钱...
六十万亩田...
皇帝是个狠人,明相也是个狠人。
狠人过招,殃及池鱼。
大司农、大仆正、关中豪族就是被殃及的池鱼,这回肯定是要大出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神色凝重地微微颔首:“孙儿晓得了。”
卫忠先没再和他啰嗦,看向大仆正,道:“这些年在司农寺补了田契的大致有二十多万亩,不若就从剩下的里出吧。”
卫忠先说得含糊,补田契的,只有小部分是完全合法的,大部分是他自己鼓捣的,经不起深究。
冯德光苦笑道:“只怕是人心不服,来个鱼死网破,无法收场。”
卫忠先也脑仁疼,这件丑事抖出来,他必定颜面扫地,入阁就不用想了。
二人商议半天,达成一些共识,但还是不牢靠,毕竟关中那边会如何反应着实难以把握。
“无缺,那小子要叫五万禁军入关中,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卫无缺再次惊了一大跳,旋即若有所思道:“明相行事都是一石多鸟,除了顺带的,主要目的肯定是要用兵。”
冯德光面色微微有些难看,震慑关中和巴蜀,肯定是“顺带”的范畴。
卫忠先神色凝重地道:“他还要拿捏凉州军头?”
卫无缺道:“阿祖,孙儿不通兵事,但兴许不止凉州。”
冯德光惊道:“他要重建西域都护府?!”
卫无缺不再答话,也不需要他再啰嗦。
卫忠先苦笑道:“那小子一贯野心极大,行事疯狂。”
冯德光神色阴晴不定地沉吟道:“贤侄且细说。”
卫无缺道:“世叔勿怪,小侄也不懂,只不过以明相做派,肯定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西边的所有问题。”
听到此番说法,二卿皆是若有所思。
西边都有什么问题?
央地关系问题;
凉州军头各自为政问题;
西域都护府重建问题;
汉胡矛盾问题,等等。
“怪不得李镇元百般纵容,果真要重建西域都护府,军功也就仅次于灭燕了。况且西域大都护地位犹在九卿之上,肯定是武臣来做。”
听到阿祖自言自语,卫无缺又补充道:“阿祖,两司已在遴选允文允武的官员,不论出身。”
卫忠先和冯德光尽皆恍然,原来不仅要边地军政一体化,还要为组建西域都护府做准备。
冯德光苦笑道:“大概又是刀子架在脖子上,然后叫人家感受他的善意。”
听到大仆正如此半开玩笑的评价,卫无缺哭笑不得。
卫忠先却是神色难看,似乎又想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尤其是今日刚被那竖子胁迫,眼睁睁看着那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中央银行落地,当即愤恨地道:
“广义说得没错,那小子就是作恶多端!”
冯德光也忍不住苦笑一下,旋即就愈发忧心忡忡起来,洛都的世家公侯已经被折腾了一次又一次,议政殿都塌了,关中的苦难似乎才刚刚开始。
“我这好像不该上洛呀?”
卫忠先深以为然地道:“没错,你来了就掉进那小子的圈套了,他肯定会裹挟着你反复折腾关中。”
卫无缺赶紧劝道:“世叔莫急,果真西征,必定要以关中为根基,方方面面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
卫忠先没好气地道:“那小子每次只给个仨瓜俩枣,却要人半条命,最不是个东西!”
卫无缺见向来养气功夫不错的阿祖今日心气极其不顺,看来今日吃的亏怕是不止这一点,当即不敢再多言,明相最擅长的就是一瓣换一半的把戏。
卫忠先忽地道:“你想法子腾几个像样的位置出来,叫关中的人上洛。”
卫无缺立刻心领神会,五百石以下的府寺就能定,所以要他物色的就是六百至千石的位置了。既然明相要关中大出血,还要配合接纳五万大军,这点事肯定不是问题。况且,此事肯定是大仆正亲自提,他只做技术活。
卫无缺立刻应下。
冯德光微微颔首,旋即起身道:“今日叨扰卫公了,也有劳贤侄了,待西边有了反馈,还得再次登门叨扰。”
卫无缺陪着送走了大仆正,觑准时机,低声道:“阿祖,东武伯想为其幼子求一个太学名额。”
卫忠先看了这个孙子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旋即问道:
“若要入阁,需得如何准备?”
卫无缺被狠狠噎了一下,刚想托辞,却硬生生止住,沉吟道:“阿祖,恕孙儿直言,内阁两位相国年事已高,如今最缺的是年富力强的新相。”
卫忠先没好气地道:“我感觉七八年还死不了!”
卫无缺只能道:“阿祖,明相那里大概是走不通的,若是能说动殿下全力支持,胜算定能大增。”
卫忠先也被噎了一下,叫他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去向十七岁的小儿献媚,不如死了算球。
可是,好像也没别的出奇制胜的法子了。世家这边,支持他和支持博望侯没太大区别。军方那边支持文仲谋的概率更大些。
“依你之见,若要那小子支持,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卫无缺诧异不已,阿祖这是准备认怂了?
“阿祖果真狠得下心,兴许不需要什么代价。”
听孙子说得如此含蓄,卫忠先老脸微红。两个能助他入阁的小崽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八。
见阿祖纠结不定,卫无缺忽地道:“阿祖,若是陛下允准,兴许更稳。”
卫忠先微微一愣,登时眼睛一亮,对呀,跟皇帝献媚,就好看许多吧?
卫无缺却是心中暗暗叹息,阿祖这是不甘心啊?明相忽然借题发挥,叫阿祖如此难堪,解决封赏问题当然是主要的,怕不是也顺带着叫阿祖死了入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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