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卫无缺将盖着丞相金印的考核公文送至朝廷各文职衙署,两千石的众卿们心更凉了半截。
司农寺,担任大司农的卫国公卫忠先拉着来送公文的孙子卫无缺,问道:“你昨晚咋不提前透个气呢?”
卫无缺微微低头,沉声道:“阿祖,相府重建事务繁杂,孙儿昨夜回家时阿祖已经歇了,孙儿以为此事迟一晚知晓并无分别,是以未来得及通报阿祖。”
卫忠先微微颔首,叹了口气,又问道:“那姜氏小儿可有许你什么好处?”
卫无缺摇摇头:“只是讲了几句唯才是举的大道理,并未许什么好处。”
卫忠先微微颔首,忽地正色道:“记住,你是代表世家去相府的,要时刻坚守本心,莫要被那小子蛊惑了去。”
卫忠先又细细询问了相府巨细,卫无缺一一作答,并无隐瞒。待听到相府要招二十名账房,还给吏员编制,顿时眼皮一跳,这是要狠查各府寺的账啊?
卫无缺躬身应下,便告退了。
目送孙儿离去,卫忠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姜氏小儿果真如此能蛊惑人心?才一天啊,便不对劲了。”
先前卫无缺应答滴水不漏,可卫忠先总觉得味儿不对,像是特意想好了应付他的。
卫忠先压下纷乱的思绪,拿起孙儿送来的公文,扫了一眼,当即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堂堂七十岁的公卿,如今竟要向一个小儿述职,叫人情何以堪?
皇帝绝对是故意的,存心气死满朝公侯。
你看,这相印,朕丢给小孩子随便耍,都不给你们几个老东西,就问你气不气?
可是,这个小孩子拿着比他还高的大刀,一刀就斩向公卿的脸。这要是被砍实了,以后哪还有脸?
卫忠先依稀回忆起来,二十多年前,秦国公刚当上丞相的时候,也是从考功开始的,整整搞了三年,朝堂上下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今这小子,竟也是从官员考功开始,而且起手式比秦国公更狠,直接从朝堂重卿开始。
卫忠先都忍不住想,若这小子是正经的丞相,大概一个都不会放过。如今只能先从皇帝看着不顺眼的几个入手,果然得到了皇权加持。
皇权相权合一,无往而不利啊!
卫忠先拿起竹简和刻刀,刚准备写,忽地又放下,铺开一张报纸署刚送来的麻纸,研上墨,提起毛笔开始书写。
“这纸,果真是个好东西,书写流畅,省时省力,想多写几个也方便,竟还不比竹简贵,说是文道祥瑞倒也名副其实,就是易碎,也不耐存储。”
卫忠先已经做了十年大司农,历年朝廷税赋收支都装在脑子里,根本不用查,一边回忆就能一边写。人员情况交给下面的人填上便是。
工作总结与计划不能太敷衍,也不能太实诚,中不溜的先报上去,看那小子还有什么后手再说。
反正被考核的公卿也不可能乖乖配合就是了,阳奉阴违才是寻常。
话分两头。
却说姜云逸一大早便来到城西墨居。
墨居不算大,但也有十亩见方,外表只是寻常,内里倒也颇为雅致。
大院西侧,一口汩汩的喷泉冒着微弱的水花,形成了一座小潭,一架木质水车将潭水掬起,注入竹竿,竹竿沿着屋檐通往宅子深处。
姜云逸长驱直入,进入正厅,只见数十名士子正围着赵夫子大倒苦水。赵夫子不胜其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好言安抚。
见到姜云逸进来,赵夫子站起身,迎上来,微微一礼:“国公爷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啊?”
此言一出,厅中士子皆是惊疑,再看着丰神如玉的青年,多是一头雾水,夫子竟还要主动行礼,莫非来的是某位皇子?可便是皇子也当不起夫子如此吧?
但也有反应快的士子大吃一惊,赶紧跟着恭敬行礼:“学生见过齐国公当面!”
被赵夫子挤兑,姜云逸唇角抽了抽,脸上依旧从容,一揖到地:“云逸见过夫子。”
赵夫子轻呵一声:“老夫可当不起明相如此大礼,西洋炮的工匠已经有了眉目,至多月底便能抵洛。若是明相还有什么吩咐,老夫洗耳恭听,无不照办。”
明相?
士子们一头雾水,消息不太灵通的士子还不知道赵博文送印的事情。
赵夫子故意揶揄道:“尔等还不知道吧?昨日陛下差中常侍赵博文以相印相赠,赵中常还亲口称呼明相。陛下还命他钦差提举科举事,正主就在眼前,尔等光巴结老夫有什么用?老夫又做不得主,尔等前程全在人家一念之间。”
士子们都傻了,齐国公钦差提举科举事他们已经知晓,但陛下竟以相印相赠?这,这,这不可能吧?这位国公爷看着比在场大部分人都年轻啊?莫非是返老还童的老妖怪?
惊魂甫定,也都回过味儿来,这位国公爷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竟让赵夫子险些化身怨妇?
因着科举是这位国公爷首创,天下士子对齐国公的印象自是极好的。所以看到这突如起来的国公明相和突如其来的夫子之怨,都是有些理解不能。姜云逸被赵夫子连番挤兑,还真是无可奈何,笑着挥挥手:“尔等且先自去温习经典,本公与夫子有正事要谈。”
士子们哪敢不从,赶紧躬身行礼后便恋恋不舍地离去。赵夫子虽然语气不对,但也句句属实,正主就在眼前,怎就不给个巴结的机会呢?
待士子们走后,赵夫子回到座位上坐下,叹了口气:“说吧。”
姜云逸走过去,在宾位上坐下,从怀中取出报纸大的麻纸,递给赵夫子,道:“术算之法极为有用,但分支庞杂,墨家有墨家的路数,商家有商家的记法,若要考试,需得统一。”
赵夫子皱眉审视着麻纸上的各种符号,有些能猜出来,但有些全然陌生。
“夫子,这是云逸总结的基础术算符号,用这些符号最是简洁。我先与夫子细细分说一番,夫子若是还有更简洁的方式,尽管提出来,争取通过此次科举推而广之,日后也能省却许多麻烦。”
赵夫子闻言微微颔首,听姜云逸照着麻纸上的记录逐一说明,心中震惊的同时也偶尔提出一些改良之法。
半日后,终于有了定论。
“夫子,此次科举仓促,术算便只考到这四则运算即可,最后压轴的题可以稍微难一些。”
见赵夫子微微颔首,姜云逸继续道:“为迅速推广这术算算法标准,云逸想请夫子寻找合适的术算先生掌握这套算法,然后再公开授予应考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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