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水匪聚集之地的中心地带。</br>水匪的头目郝良面色不善地看着来人,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说,钱总督是打算对兄弟们下刀子了?”</br>暗中前来传信的人是严家主的心腹,面对郝良充满杀意的眼神,紧张得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苦笑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br>“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岭南大军不日将会攻入南允,以南允为突破口打开南方的局面。”</br>“岭南叛军的凶悍之名您也是知道的,那目前驻扎在滁州的骠骑将军徐璈,可是个实打实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而且一路从岭南王城中带兵打出来,时至今日未逢敌手,正儿八经的战无不胜。”</br>“这样动辄就要血流成河要人性命的人物要动手了,休说只是南允,就算是把整个南边儿都捏在一处往上砸,也根本拿不出半点胜算。”</br>“钱总督是朝廷亲封的朝廷命官,手底下还掌控着水运司偌大的一个衙门,怎么可能不先一步为自己盘算?”</br>对钱庵而言,抵抗的下场就是所谓的粉身碎骨为永顺帝尽忠,毫无悬念地死在徐璈的刀下。</br>可要是不想死,就还可以有别的出路。</br>例如及时投诚。</br>徐璈不斩降俘,手下带着的兵也不嚯嚯百姓。</br>仔细计较起来,除了效忠的人名头变了,其余的一切都跟从前没有差别。</br>早在滁州被攻破之前,钱庵就已经事先给自己想好了退路。</br>只要徐璈带兵发起攻势,义无反顾直接投降。</br>如此既是保得住性命,又能在投诚的名义下保得住多年来积攒的万贯家财,一举两得。</br>郝良水匪之首的恶名沿着运河的水波传出去不止千里,跟钱庵这人打交道的时间也有小十年。</br>尽管暂时没看到证据,但这人的话,郝良当场就信了三分。</br>钱庵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性子。</br>似是注意到郝良的神色不对,来人赶紧小心找补:“这事儿其实……”</br>“你只管接着说你知道的。”</br>郝良冷笑着说:“钱总督是如何打算要对我动手的,严家可探听到了细节?”</br>“更细节的暂时没打探出来,不过……”</br>“据钱总督所说,既是要投诚入岭南麾下,想求得来日的一个好前程不受耽误,就必须拿出自己投诚的诚意,借此也可以避免被岭南的人质疑目的,徒增事端。”</br>跪在地上的人轻轻抽气,小心翼翼地说:“运河上水匪成患,这是三岁小童都可说得出的事儿,钱总督把水匪当成症结,准备在岭南大军踏入南允之前,抢先一步把水匪抹了。”</br>既是投诚时投石问路的筹码。</br>也是毁尸灭迹的灭口。</br>钱庵要想在投降后仍在岭南得到重用,这些年的行事就绝对不能暴露出去。</br>否则一旦让人知晓他和水匪勾结不浅,互为获利,纵然是岭南的小王爷做得到既往不咎,钱庵也没有什么可盼的来日可寻了。</br>钱庵此人利欲熏心,为了银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br>他不会容许自己的来日出现这样的纰漏。</br>所以……</br>郝良强忍着怒呵呵冷笑:“钱总督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br>“我就说,南浔商会的人要把朝廷的兵马阻截在城外不许入内,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说答应就答应了。”</br>“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br>“好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好把戏!”</br>这些年郝良带着人在水面上出生入死,抢夺得到的财物,有一半进了钱庵的口袋。</br>郝良靠着染血的刀生生把钱庵喂得脑满肠肥。</br>现在岭南的叛军还没打进南允呢,这就琢磨着怎么杀人灭口了?</br>郝良气得捏碎了手中的茶杯。</br>传话的人苦着脸说:“家主让我来,为的就是先一步提醒。”</br>“您跟钱总督的情况不一样,只怕……”</br>“只怕还是要早做打算啊!”</br>钱庵穿着官皮,哪怕做的是丧尽天良的混账事儿,走到人前也是端的好一副人模狗样,敢腆着脸说自己是清流人物。</br>郝良不行。</br>郝良是臭名昭著的水匪,做水匪之前,还是杀人越货的劫匪。</br>徐璈是不斩降俘,也不杀投诚之人。</br>可徐璈的刀下,不缺亡魂。</br>徐璈也不会饥不择食到接纳郝良这样的水匪投诚。</br>郝良甚至都想得到,一旦徐璈领兵进入南允,南边几大城的情形稍稳定下来,朝廷被挡在南允城外的大军被解决后,徐璈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很有可能是发兵剿匪。</br>这样的事儿,徐璈做过不止一次。</br>徐璈之前攻下的城池中,也有过山匪肆虐的情况。</br>但等大军入城,数千兵马直接踏平了山匪的寨子,无一活口。</br>山匪的血直接染红了大半山头。</br>摆在郝良面前的,只有死路。</br>郝良强忍着怒深深吸气,半晌后阴沉着脸说:“你们家主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家主,等我把手头的事儿了结了,我再去见你们家主道谢。”</br>严家的人躬着身子走远。</br>一直站在郝良身后没说话的人面露迟疑,小声说:“首领,您真的相信这人的话吗?”</br>钱庵和郝良是一条船上的恶人。</br>船一旦翻了,那就谁都活不了。</br>钱庵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之间互相拿捏着的把柄太多,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致命的。</br>现在情形仍是不明,钱庵真的已经想好要对他们动手了吗?</br>郝良沉默一瞬,不久前满脸的怒气无声散尽,眼底逐渐闪烁起的是不可言说的阴沉。</br>“钱庵不可信,严俊派人给我传话,看似好心,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br>“这些人肚子里的鬼魅伎俩多得很,谁的话我也不信。”</br>但凡是没比别人多长一副心眼儿,郝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br>故而刚才的怒态一是试探,二则就是故意做给严家的人看。</br>不过……</br>郝良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暴戾,一字一顿地说:“钱庵早晚会对我们动手,这是我一早就想到的。”</br>“但是不是现在动手,还需要查证清了再下定论。”</br>郝良身后的人轻轻地说:“您是说?”</br>郝良闭上眼说:“给柔儿传个话。”</br>“很快,咱们就会知道真假了……”</br>郝柔是郝良的女儿,被郝良送给了钱庵为妾五年。</br>五年间,郝柔靠着自己独有的美色和温柔小意的手段,哄得钱庵那叫一个服服帖帖,俨然是钱庵后宅里最受宠的人。</br>郝柔传回的消息,不会有错。</br>严家来的人原路折返,顺利回到严家的消息传回,正在别院中苦苦等候的桂盛不由得狠狠松了一口气。</br>一来一回堪称是天衣无缝,就算是郝良起疑心,也怀疑不到桂家的头上。</br>只是……</br>桂盛没忍住踌躇道:“派人易容乔装冒充严俊的心腹前去报信,人倒是挑不出错,可一旦严俊察觉,双方一对峙,岂不是要露馅儿吗?”</br>“谁说的会露馅儿?”</br>正在低头给东珠打孔的徐璈眉眼淡淡,轻飘飘地说:“那不就是严俊的人么?”</br>桂盛愣了下,错愕道:“那不是您的人扮的吗?”</br>“是啊。”</br>徐璈随手把打磨坏了的东珠扔到一边,懒懒地说:“可他现在,不是严俊的心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