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双手抱拳做了个佩服的姿势,声音压得愈发的轻:“我们都是外头的小兵,具体也不知道都尉那日在小王爷的面前跟左将军结了什么过节。”
“不过左将军的心里的确是一直都憋着一口气,否则怎么想得起我们”
徐璈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玩味道:“他都跟你们怎么说的”
“他……他说都尉这位置,本来是要给我的,但你在小王爷的面前卖了乖,这才会被破例提拔,我只能再往后等着了。”
军中的位置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的一概没有。
从因果上论,左诚这说法或许也挑不出错。
徐璈没计较左诚挑拨一事,只看着荣昌笑道:“我可能的确是无意中抢了你的位置。”
“不用你抢!”
荣昌脸一肃立马就说:“谁能耐大谁是头儿,你比我厉害,那我就认你是头儿,也心甘情愿听你调遣!”
这话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暂且还说不定。
不过左诚能在给自己使绊子时,想起荣昌和卢新这么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或许这两人的身上就有别人没有的长处。
这样的人,倒是比左诚那种除了年龄大褶子多,再无一处长处的人有意思。
徐璈懒得再多问左诚背着人见不得光的小伎俩,也不嫌地上脏,衣摆一掀原地坐下,看着或坐或趴在自己四周的人说:“那天晚上伏击我的法子是谁想的”
卢新虚弱地啊了一声,可怜兮兮地说:“都尉,咱不至于的……”
“你看我们都惨烈成这样了,何必还揪着往事不放呢”
“让我们一起忘了不愉快的过去,一起并肩战斗奔赴光明的未来不好吗”
“对啊对啊,我们……”
“谁说我是要跟你们翻旧账了”
徐璈失笑道:“削了你们两天皮子展了,算计我的事儿就是过去了。”
“我就是单纯地想知道,你们全程都是怎么合计的。”
荣昌将信将疑地嘀咕:“真不是翻旧账”
徐璈大度点头:“不翻。”
“怎么,信不过”
“信!”
“那必须信!”
荣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借故捶了徐璈的肩膀一拳头,拉扯着合谋的卢新跟自己一起坐在徐璈的对面,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小石头就开始比画:“我们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尽管只是伏击徐璈一个人,但从一开始荣昌和卢新就做足了准备。
他们甚至还想到了一旦惊动了别人的话,藏在外围警戒的人怎么设法阻拦,正在围殴徐璈的人又怎么迅速脱身。
徐璈如果第二天去上峰的面前告状的话,他们又该怎么伪造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严丝合缝,逻辑清晰。
如果不是徐璈乱拳打死老师傅一通勇猛操作,当场就把这些人都干趴下了的话,他们得逞且不受任何惩罚的可能竟是超过了八成。
徐璈眼底掠过一丝意外,听着荣昌和卢新喋喋不休的介绍,微妙道:“这都是你们两个想的”
“嗐。”
卢新摆摆手说:“是我们想的法子,但也多亏了兄弟们配合。”
“要不是我们人多,这法子周全不起来。”
徐璈这下是真的笑了:“读过书么”
荣昌错愕道:“兵书么”
“嗯嗯。”
“没。”
荣昌撇撇嘴说:“我连自己的名儿都会认识,哪儿有机会看得懂兵书写的是什么。”
“我也没啊。”
卢新苦哈哈地:“没办法,爹娘死得早,我就是我奶拉扯大的,你要问地里的是麦子还是稻子我倒是认识,斗大的字一个不认识。”
不识字,不曾系统地学过兵法战略,却有如此天赋。
这样的人休说是个都尉之职,来日有了战功堆积,就是再高许多的职也可担任。
徐璈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结识了几个好苗子,顿了顿说:“一直不识字也不是办法,想学么”
荣昌和卢新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学学认字吗”
“对。”
“可是……咱们这儿也没人认字儿啊。”
卢新苦笑道:“这都是些穷苦人家扒拉出来卖命换饭吃的人,提了笔杆子也像是在舞大锤,我们哪儿有识文断字的福气”
要不是凑巧遇上多年前王爷暗中召集十多岁的少年人入营,他们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识文断字那种富家公子少爷才有的福气,他们有不起。
徐璈被他话中的自贬逗笑,不紧不慢地说:“能学,我教你们。”
“但凡是感兴趣的,愿意学的,都可以来找我。”
这样的意外之喜倒是荣昌他们属实没想到的。
徐璈看着……
尽管大家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头发衣裳上都滚了泥,但就这样儿了,徐璈瞧着也半点不狼狈。
这样周身的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骗不了人的。
卢新暗暗一咬牙,突然一拍荣昌说:“学!”
“你一看就像是个识字的!”
荣昌被拍得龇牙,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大家的脸上都堆满了兴奋和跃跃欲试,当即果断道:“学!”
“我们都跟着你学!”
知耻而后勇,不觉有失颜面。
知不足而向学,心胸尚可。
徐璈露出了入营后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点头道:“想学,那就都不难了。”
“今天都回去歇着吧,识字的事儿,五日后开始。”
荣昌他们说了服气,那就是实打实的服了,还都变得很听话。
徐璈这话一出,围着他的人立马就有序地散了,尽管身姿狼狈行走艰难,但不愿意被徐璈看轻似的,个个都是咬牙站着走的。
徐璈莫名就欣赏这样的人。
只是……
要教这么多人识字,该有的东西必不可少。
徐璈想了想,果断起身回自己的帐子,提笔开始写所需的清单。
写好风干的信被塞进信封,徐璈直接交给了薛先生:“我需要家里人帮我送些东西来,有劳先生辛苦。”
军中无小事,任何风吹草动都需紧密注意。
所以无特殊缘故的话,在军中的人是不被允许向外通信的。
徐璈是得到了江遇白特许的意外。
薛先生很早就得过江遇白的吩咐,徐璈在营中期间,来往之物和跟家中往返的信笺,都由薛先生负责。
当然,哪怕是得到了特殊许可的人,要送出去的信也必须被检查过内容才可。
薛先生道了声不麻烦,按规矩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面露意外:“笔墨纸砚百家姓”
“吴子六韬司马法这等兵书倒是寻常,徐都尉要这些笔墨纸砚百家姓是……”
“我拿来给别人用的。”
徐璈坦然道:“荣昌和卢新他们都不识字,想读懂兵书有难度,想借此闲时给他们都开开蒙。”
薛先生没想到徐璈能想到这一步,愣了下失笑道:“徐都尉心思细腻,能顾得上他们,这的确是常人不易想到的。”
“徐都尉放心,这信我会亲自送出,必定交到你说的人手上。”
徐璈含笑:“多谢。”
等徐璈走远,薛先生摩挲着手中轻飘飘的一张清单,心情复杂:“这样缜密的心思和培人之量,不愧是徐家后人呐……”
半日后,在王城中盘点铺子账册的桑枝夏接到了徐璈送出的第一封信。
拆开只看了一眼,桑枝夏就没忍住笑了。
“这是打算在军中开学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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