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肋骨二字,李桃歌心中一惊。
绕了一大圈,原来在这里等着。
老爹不愧是二相之一,深得庙堂精髓,敲打起人来都是含沙射影。
父子俩静默无声,一个望着烛火,一个望着鞋尖,肚子里却在百转千回。
良久之后,李白垚才开口道:“国子监是入仕最好的敲门砖,当今一二品大员,有八成出自那小小的院落,许多寒门子弟只能在墙外观望,求而不得,即便能进士及第,可熬白了头,也仅仅是士族子弟的起点,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千万莫要辜负这份良机。”
李桃歌颔首道:“我会用功的。”
李白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爷爷为人古板,位极人臣,做事刚愎自用,少了中庸迂回之力,为了巩固家族地位,不惜打压武官和寒门,如今文臣势大和道门兴旺,皆是出自他和冯吉祥的手笔,致使大宁一大半人在戳他老人家的脊梁骨,到死都没能配享太庙。”
“我年轻时,便和你爷爷的政见不合,认为得民心者得天下,而不是得士族者得天下,宦海浮沉二十余年,不仅要奋力攀爬,还要替你爷爷赎罪,其中辛苦不足为人道。”
“今年国子监不仅有官生,也有州府县学举荐的民生,之所以和往年不同,是我冒着皇室和士族的压力,一意孤行争来的结果。读书人不易,底层的读书人更不易,寒窗苦读多年,想要为国效力却苦苦找不到路径,长此以往下去,民心必乱。”
“充盈国库,开修运河,修订律典,安抚边军,这些看似重要,其实都不重要。今年灾民流民有几百万之巨,从西疆北庭逃到了保宁和两江,加上遭遇战乱,致使百姓生灵涂炭,饿殍千里。工部找我要钱,我没给,吏部找我要钱,我没给,燕云十八骑和镇魂关将士的赏银,我还是没给,我把国库里仅有的银子,换成了粮食,放到了灾民碗里,希望以绵薄之力,给他们谋一条活路。”
“他们笑我傻,说那些银子能办多少大事,为何偏偏花在灾民身上,引发圣人不满,触碰士族利益,或许没几天就会被革职查办。这世道,总有剑走偏锋的另类,我就是其中之一,或许和你爷爷一样,同样是死脑筋,骠月视我们为猪羊,咱们不能视百姓为猪羊。”
“疆土可收,民心不可复。”
“白垚既无经世济民之才,更无治国安邦之能,只能筑瓦屋泥墙,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听完老爹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李桃歌呆在原地。
本以为他只是为家族争名夺利的李氏家主,没想到竟然是胸怀天下的烈臣!
先忧国忧民,再忧家忧己。
坦坦荡荡真君子。
相比于瑞王,郭熙之流,他对得起相位,更对得起大宁。
李桃歌一躬到底,发自肺腑道:“我替大宁的百姓,对右相道一声谢。”
他生在燕尾村,吃百家饭长大,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相府一员,只是住牛棚的穷小子,十年底层挣扎,体会得到百姓疾苦,这一声谢谢,不是儿子对父亲的膜拜,仅仅是百姓对于宰相的诚挚谢意。
李白垚挥袖笑道:“父子之间,哪有谢这个字,罢了。”
门外突然响起许夫人清冽声音,“老爷,好不容易歇息半天,早日回房睡吧。”
李白垚眉头皱起,沉声道:“我和儿子讨论家国大事,也要听你吩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