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东山聚会的十几个文人所写的文稿经《苏州旬报》下属的油印厂印出,满苏州发放。
王文龙的《杂诗》经过几天时间已经在苏州的文人之中流传开来,且这批文稿的质量相当不错,而且全都是以批评时局、呼唤世道清明的内容为主题,天然具有传播能力
《苏州旬报》也适时报导,称此事为福建莲社、江南西湖会的文人聚集太湖畔“为天下同声共呼”,应者云集。
报道加上有这批文稿做底子,在江南受水灾人心惶惶的背景下,立刻引来大量认同。
反正王文龙知道此时天下最大的矛盾就是党争以及税监,只要舆论起来,自然而然就会冲击向这两个方向。
于是虽然最初大家的批评方向都很模糊,《旬报》却也没有做刻意的引导,怕落鼓吹舆论的话柄。
《苏州旬报》只是暗暗添一把火,做了南直隶水灾的后续报道,将采访到的水灾灾民衣食无着的情况反映出来。
文会和诗稿针对的是中上层文人,水灾报道则调动起了普通江南市民的情绪,两相合流,苏松常镇四府的民情一下就沸腾起来。
百姓们极为不满,各大报纸也争相质问:为何南直隶流民涌入苏州,官府却不加以救济?
苏州官府本就害怕流民生出民变,这时本地百姓也闹将起来,官府瞬间紧张,什么御史、布政使都来关心流民情况。
刘成以及税吏阻挠放粮本来就是大张旗鼓的半公开行为,自然一查就清楚,官府知道了,虽然不好直接公布,但是官府上下全都知道了这消息,和直接公开也没什么区别,不久之后,苏州街面上也就把真实情况给传开了。
之前苏州百姓虽然有些人知道刘成在阻挠运粮之事,但是因为苏州家中自己有粮所以还没有引来太大舆情,可这时情绪汹汹之下税监自然成为情绪宣泄的出口。
原本刘成自以为可以压下此事,却没想到在民意裹挟之下这消息瞬间就爆了,整个江南从贩夫走卒到文人士大夫全都开始痛骂他的恶政。
东山诗稿之中的诗句其实有不少是在骂党争的,最开始东林党都不敢出来说话,直到此时火力焦点被转向税监,东林党人也终于跳出来。
东林书院连续几天在会讲之中痛陈税监误国,于是江南的士绅们在对抗太监疏通赈灾粮这一条上团结到了一起。
力量迅速壮大。
杭州、苏州、镇江、松江文人堵塞文庙,上疏痛批刘成的恶行,叶昼则等人则号召民党同仁一起到南直隶去护粮。
这其实是学习了徽州商人做生意的方法,不少徽州人考到秀才之后就不继续科举,只要有秀才身份一般税监关卡就不敢拦,他们可以直接利用秀才身份去做生意。
叶昼则号召民党之中的秀才利用自己身份,跟随卫所兵一起运送赈灾粮,只要有人敢拦,秀才就闹。
这一套若放在福建肯定不行,诸生之乱中秀才冲击高宷的府邸照样被乱棍打出来,但放在江南却是另一情况,江南的市民阶级已经十分强大,没有足够见血的利益,普通太监还真不敢和江南的读书人顶牛。抓一个秀才容易,但江南的市民声量起来了,真会跟太监死闹。
转眼来到十月末,《苏州旬报》新一期将民党的这一倡议全文发出,对于刘成杀鸡儆猴般抓了几个秀才的事情却一点不提。
这自然可以造成一种舆论,秀才们去跟太监顶着干,出不了事情……于是自发帮助护送漕粮的秀才们越来越多,甚至有那得闲的跑到常平仓外常驻,看见运粮就搭伙上路。
而更大规模的行动则是伴随卫所兵一起运粮到受灾前线,江南文人对此热情极高,反正又没有多少实际危险,还能够有一种参与国家大事的感觉。
苏州,范家。
张贞观坐在花厅之中,和范允临夫妻聊起南直的情况,连连夸奖文人们正义凛然,护送着一批批粮食赶奔灾区,大大缓解了当地百姓的粮荒。
听他说了一通,徐媛笑道:“惟诚先生应该早几天来苏州,民党誓师北上那日的景象才真正壮观呢。”
叶昼则为民党邀请江南名士一起护粮赶奔南直,说是要一直将粮食送到大坝上,应者云集。王文龙、沈德符等人都参与北上,共襄盛举。
一起去的名士实在太多,光是他们所带的仆人都比运粮队的力工还要多了,王文龙号召这些读书人自己也不空手,每人都要背一袋粮食,起码要背上自己的口粮去前线,众人都同意。
幸亏王文龙有此一言,要不然这群人到那里反而给人家添麻烦。
张贞观笑道:“我在沛县已接待了他们几次,建阳、虎臣我都是见过的,这次正是专门来苏州要看他们出发的盛况。”
他是沛县名士,万历十一年进士,因为反对三王并封而被万历皇帝除名,当年被罢官之后张贞观青衣步出都门,天下养望。
张贞观回到家乡之后一直赈济乡里,他的沛县就是这次水灾和疏通朱旺口最前线的所在,灾情太严重,加上之前刘成阻挠赈灾粮,眼见要闹出人命,此时江南士人这股抗击税监风潮出现,真是打在关键点上,眼见粮食不断输去解救家乡百姓,张贞观怎能不高兴?
喝了口茶,范允临又问:“惟诚先生从沛县来,可有带最近京城邸报?”
因为朱旺河口的施工南北交通都受到影响,虽然不至于全无消息,但是拖延是肯定的,京城邸报到达苏州城的用时要比没受灾的时候晚上好几天。
“没带在手边,但我已看过,并无什么大消息。”张贞观笑问:“长倩是否担心京城变动?”
“离开京城这么久,就怕我们甲骨研究会出问题,”范允临叹气说道:“外头人看甲骨研究会情况光鲜,却不知道因为党争,我们研究会也是走的如履薄冰,要是京中有什么变动,研究事业肯定会受影响。”
张贞观道:“甲骨会的红山考古不是做的不错吗?满天下都闻红山玉的名声。”
徐媛笑道:“那都是王建阳的功劳,红山考古说是甲骨社所为,其实是他发起的。多亏了有这红山玉的发现,甲骨研究会成立之时,也来了个开门红,咱们甲骨会做事也有了个大名声,容易不少。”
“常听王建阳的名字,原来他如此能为!”张贞观惊讶,有些后悔在沛县时和帮助运粮的王文龙点头而过,没有多走动交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