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参将微眯的眼睛睁开,在一旁婢女的柔荑搀扶下抬起上身,看见的便是高助讨好的嘴脸。
他一笑,又眯了眼睛,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高大人,你来的正好,本官这里新到了些甜瓜,你也来吃些吧。”
那瘦弱男人名唤高助,是南州下辖的长化县的知县。
而这次疫症,也正是从长化县里最先爆发的。
高助闻言,笑的一脸灿烂,看着被几个娇媚女子一同伺候的陈文参,道:“陈大人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下官哪里配吃啊?”
陈文参没有说话,扬起的嘴唇彰显着他的好心情,他很享受高助的吹捧。
在他心里,这高助就是个怂包、废物,但是那张嘴倒是个机灵的,经常都能讲些话,逗他乐。
果然,这怂包跪在他身旁,替他捶起了腿,张嘴低着声音说话:“陈大人,夜王殿下一行人已经带了均州了,最多三日也能到了我们这里,现在该怎么办啊?”
陈文参听见高助这怂的不行的语气,心下十分不屑,眼睛都没有睁开,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不是一直让人盯着他?”
高助看着陈文参这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心里嫉恨地要死,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尽心尽力地替他捶着腿。
但语气里的害怕却不是装的,他道:“下官也不想怕,可是这夜王殿下是战神啊,他过来,要是查出了什么,我们怎么办啊?”
闻言,陈文参猛然睁开了眼睛,表情不屑到了极点,还带着对高助长他人志气的愤怒:“怕什么?!哪有人出门查案还带着婆娘的?我看这夜王,根本就不是什么战神,就是个没用的男人!”
高助直面陈文参的怒气,腥臭的口水喷了一脸,他忍不住紧了紧拳头,可面上却一丝都没有露出来。
而是将捶腿的频率加快了点,脸上的表情更加谄媚:“陈大人不要生气,下官失言了。”
陈文参这才稍稍减了那怒气,只是依旧没个好脸色。
高助暗中抛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几个女人。
几个女人立刻会意,娇笑道:“大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当,来,奴家喂您吃个葡萄。”
“就是啊大人,奴家给您揉揉胸口。”
“大人……”
这几个娇媚女人轮番上阵,娇声媚笑,终于把陈文参周身的怒气消减下去。他原本怒竖的眉头,渐渐平展,怒目而视的眼睛也重新阖上。
又是那一副享受的样子。
高助看着陈文参这幅样子,心下的不屑更甚,开口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下官听说,这夜王妃擅长医术,夜王带着她过来,不会是为了给下面的人治病吧?”
闻言,陈文参猛地睁开眼睛,手也从身前那个娇媚女人的身上收了回来,他看向高助:“夜王妃不是个草包吗?怎么会医术?”
高助回道:“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据说是她年幼丧母,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只能隐藏自己的实力,现在嫁给了夜王,不再惧怕,便逐渐把自己的所学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陈文参微微眯了眼睛,身体坐直了些:“她医术如何?”
高助道:“据说是很不错,之前下水救了一个京官之女,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到了她的手里,生还。”
“竟有此事?”陈文参眉头紧皱。
“千真万确,下官不敢欺瞒大人。”高助连忙站起来,拱手道。
陈文参挥退身旁的众侍女,从软榻上站起身来,眉头皱得死紧,沉迷享乐的脑子被迫快速运转。
许久之后,他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高助忍了忍,终于低着头,开口道:“陈大人,下官以为,现在应当让下面的人立刻收手,换成最好的药,仓库里的药也别存着了,赶紧给他们用,那几个知道实情的大夫,最好……”
高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闻言,陈文参纠结的脸欲绽出笑容,但所幸他收的很快,一脸赞许的表情:“高大人说的不错,和下官的想法如出一辙,就这么办吧。”
“是,下官这就去。”高助行了个礼,转身退下,可转过身的一刹那,脸上的谄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屑与阴狠。
陈文参这个草包,还真是脸大,明明什么办法都想不到,倒还喜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等一下!”身后陈文参出声。
高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的不屑在一瞬间全部掩藏,哂笑着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陈文参为自己的想法洋洋得意,脸上带着凶狠:“既然这个女人这么碍事,派人去解决了他。”
高助完全没有想到陈文参居然会如此说,连忙拱手劝道:“不可啊大人。”
“为何?”陈文参没有想到高助竟会拒绝,表情多少带了些薄怒。
高助收敛了声音,劝道:“虽说夜王是个没用的,但他总归有战神的名头,我们现在摸不清他的实力,贸然行动,可能会被发现的。”
陈文参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
终于,陈文参松了口:“行吧,那就先不动那个婆娘了,先让他们来,等他们到了南州,自然会有分开的时候,到时候再动手。”
“是。”高助朗声应道。
陈文参满意地捋着胡子,为自己今日的英明念头沾沾自喜。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心以为还在均州的夜王夫妇,此刻已经易容成了贵家的两个公子,来到了城门口。
慕夕芷此刻身穿天青色绣银色杜若的锦服,身子虽然娇小,却挺拔,略微易容的脸上带着桀骜的表情,只让人觉得是哪家被娇宠惯了的纨绔子弟。
而她身旁的秦北夜,一张俊脸已经被她的易容材料更改了许多,眼下容貌十分普通,就算是放在台上,也不会引人注目,只是他周身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他们两人并肩骑着马,朝城门靠近。
“来者何人?”门口的两个士兵凶神恶煞地拦下了他们二人,两双眼睛在他们身上上下打量。
慕夕芷懒洋洋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本少爷是百草堂的小公子,可以进吗?”
左边的士兵看见那木质令牌上的清晰无比的“百”字,立刻换了表情,把拦门的长枪拿开,一副恭敬谄媚的样子:“原来是小少爷,您请进。”
“呵。”慕夕芷收了令牌,抬着脸,一副纨绔十足的样子,骑着马朝城里走。
秦北夜眼神闪了闪,跟在慕夕芷身后进去。
待他们两人走远,右边的士兵连忙凑上前:“大哥,现在城中不是不让人随便进出吗?为什么百草堂的人这么轻易就放进去了?”
右边的士兵是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
那左边的士兵一直目送慕夕芷两人离开,脸已经快要笑僵了。
听见右边的士兵的问话,他这才回过头来,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回道:“你知道什么?这百草堂可是这块大陆上势力最强大的药房,只有你不知道的药,没有他没有的药。”
他低声道:“要是得罪了他们,你那天怎么病死的都不知道。知州大人特意派人交代过了,如果是百草堂的人,一律不许拦着,直接放人,你不要傻乎乎的拦着。”
右边的士兵呆愣地点点头,感叹道:“这么厉害啊。”
“那是自然,”左边的士兵站直身子,又道:“你看见刚才那块牌子了没有?”
“嗯,看见了。”右边的士兵连连点头。
左边的士兵一脸向往道:“那令牌可是他们百草堂上层才会有的令牌,刚才那个小公子,别看年纪小,怎么着也大约是他们百草堂的继承人之类的。”
“啊?”右边士兵惊讶了。
左边士兵撇撇嘴道:“没什么好惊讶的,人家会投胎呗,不像我们,只能在这里风吹日晒。”
而他嘴里这个会投胎的人,已经带着秦北夜一路进了城。
拜秦北夜卓然的气质所赐,还是不断有人朝着他们两人投来视线,只是所幸秦北夜的脸被遮了,不然这视线只怕还会强上千百倍。
都说这岭南地方,民风内敛,慕夕芷坐在马上,接收到了第不知道几十个女子投来的视线,只觉得这句话,绝对是假的。
终于,他们在驾马溜达一段路程后,一家栈前停下,把马交给了店里的小二,两人迈步进了店门。
这次比昨日好,轻而易举地便开了两间上房。
慕夕芷和秦北夜并肩跟在小二身后,进了各自的房间。
只是慕夕芷把东西放下后,便出了门,来了隔壁秦北夜的房间。
敲门进入,正好看见秦北夜把披风脱下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只不过是个简单无比的动作,慕夕芷却从他那紧闭的领口和被腰封扎紧的窄腰之间,识得了几分禁欲的美。
慕夕芷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身把门关上。
再转过身来时,秦北夜已经撩袍在桌边坐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了桌上的茶壶。
慕夕芷踱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秦北夜一言不发,给两人的杯中都添了茶。
这茶是小二刚刚送来的,还蒸腾着热气,一片浅绿的茶叶飘荡在杯中。
慕夕芷垂眸吹了吹那茶,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忍不住撇了撇嘴,腹诽这茶的味道比她之前喝过的可差远了。
可她心里还没吐槽完,却听得秦北夜清冷声线道:“你如何会有百草堂的令牌?”
慕夕芷抬起头,迎上秦北夜的眼睛,那双眸子深邃无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难以逃脱。
慕夕芷回了神,斟酌着开口:“我刚好有个朋友,就是百草堂的管事,我们交情不错,他就给了我一个令牌,方便我行事。”
“暗卫不是说现在城中戒备很严嘛,我想着我那朋友之前说过,他的这个令牌,只要是大的州市,都能进,所以我就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们进了。”
说完,慕夕芷还笑了笑,一脸惊喜的样子。
秦北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此刻的笑脸,薄唇微微抿着,眼底闪过一抹精芒。
慕夕芷却并未发现,只道:“殿下,这南州城里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看来这知州为了应付上面的人,表面工作倒是做的还不错。”
“呵,”秦北夜冷笑一声,原本便冰冷的凤眼此刻更是凌厉:“疫情当前,城里越是安定,乡野间的百姓,便越是悲苦。”
慕夕芷亦是表情凝重,她拿出一张牛皮地图,纤细的手指指向上面的一处:“我们明日便去探访长化县吧。”
“好,”秦北夜冷声道:“今日晚上,先去州府里探探虚实。”
“嗯。”慕夕芷点头应道。
……
秦仪国京城
太子府
富丽堂皇的太子妃寝殿中,几十只蜡烛齐齐燃烧,将偌大的房间照的通明。
却无法化去那软榻之上女子心里的阴狠毒辣。
“确定慕夕芷今晚已经到了均州?”慕雨柔摩挲着手上的玉如意,表情平静地问道。
珍珠跪侍在她身侧,知道慕雨柔此刻平静都是假象,她小心翼翼地回道:“是的小姐,我们的探子亲眼看见她和夜王在傍晚的时候进了均州的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