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在书院待了许久,又去藏书阁中取了几本书,等从书院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离开书院乘车返回积云巷时,棠宁让杭厉驾车去了一趟西珏楼,买了些软绵好克化的点心,上次去别庄探望太皇太后时,瞧着她喜欢甜食,虽然身子不好不能多吃,可甜甜嘴应该是可以的。
棠宁不好自己出城,怕带了尾巴露了太皇太后的行迹,不过晚些时候可以让天青暗中去一趟。
提着点心下马车时,棠宁扭头朝着月见问:“凌音那边还好吗?”
月见自然明白她问的不是凌音,迟疑了下低声道:“一切都好,秦娘子先前交代的药都按时喝着,老太太身子好转了不少。”
“皇庄那边会有宫里的人去探望吗?”
月见蓦地抬头:“女郎……”
之前书院里,棠宁没问,她还以为她未曾猜到,可此时提起皇庄,月见就明白,棠宁是已经知道督主身份了。
否则她不会知道,城郊别庄里的人,是本该在皇庄的太皇太后。
见棠宁安静看她,月见迟疑了下才说道:“督主在皇庄那边留了人,就算有人去探望也不会察觉,况且老夫人在宫中时就无人在意,如今出宫后更不会有人探望。”
棠宁低声道:“那就好。”
棠宁抬脚朝着府中走去,月见连忙跟了上去,她刚唤了一声“女郎”,正想要说话,却冷不丁从远处冲出道黑影来。
那黑影径直朝着这边门前冲来,只是还没等靠近棠宁,就被月见眼疾手快地一脚踹飞了出去。
月见横身将棠宁护在身后:“什么人,居然敢冲撞我家县主?!”
那边刚停稳马车的杭厉察觉不对快步走过来,直接到了那人跟前,伸手就欲朝着那人抓过去。
“别打!”那人抱着头急叫了声。
棠宁愣了下:“等等。”
杭厉这才收手,而棠宁朝着蜷缩在地上那人走了几步,皱眉道:“谢寅?”
“表妹……”
落在地上的人吃痛蜷着身子,听到棠宁的声音,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脸来。
不似往日意气风发,少年身上冠发凌乱,洗的泛白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他鞋面沾着干掉的泥浆,下意识蜷在衣摆之下。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原本还算俊秀的脸肿的不成样子,肤色也瞧着黯淡灰沉。
“真的是你?”
棠宁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谢寅的消息,只知道他被送回了陆家,后面就再没留意过他的消息,突然在这里见到谢寅,不,应该是陆寅,她心中颇为意外。
“陆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
先前听棠宁唤他谢寅时,他还欣喜,如今不过换了姓氏,陆寅神色难堪,眼底更忍不住瑟缩。
“我,我想见见母妃……”
棠宁听闻陆寅来意,脸上冷淡下来:“母妃?陆郎君是不是记错了,你的母亲该在陆家,这里是棠府。”
“棠宁!!”
陆寅见着棠宁冷漠,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就想要去抓她衣袖,却被月见直接一推就朝外跌了过去。
他踉跄着还没等站稳,就急急朝着她说道:“我知道母妃住在你这里,她往日最疼我了,我求你让我见见她。”
陆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伤了母妃的心,可是我真的知错了,我听说母妃病了,我担心她身子,求你让我见一见母妃。”
见棠宁只垂眼看他不为所动,陆寅跪着到了她身前。
“表妹……”
“够了!”
棠宁后退半步:“我姓荣,你姓陆,谁是你表妹?还有,这里没有你的母妃。”
“怎么没有,我知道母妃在你府中,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你想见她干什么?”
棠宁原本不想要跟陆寅计较,也不想搭理他,可瞧着他死缠烂打忍不住动了怒气。
“你别忘了,你早就不要她这个母妃了,如今还来纠缠干什么?是让姨母记起你往日如何狼心狗肺,还是想要她记起你是怎么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
“我……我不是……”
陆寅唇色发白,颤抖着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母妃……”
棠宁简直被他的话逗笑,瞧着他说话时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想姨母?想她什么?”
“是想她以前疼爱你时的百依百顺,还是想你城王府世子的荣华尊贵?你背弃姨母时,没念着她跟你多年母子之情,你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时,没记着她病痛在身,如今成了丧家犬了,倒是想起她来了。”
“陆寅,你不觉得你自己可笑吗?”
棠宁看着满脸狼狈的少年,遭逢大难,当初尊贵的王府世子,如今沦落成人人可欺的模样,没了光环加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早该明白那夜之后,他和荣玥之间的“母子”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什么给他的错觉,让他还敢找到积云巷来,一口一句叫着“母妃”?
棠宁懒得跟他说话,只觉得多说一句都嫌厌恶:“把他送回陆家去,让他们好生看好自家的人。”
一听“陆家”,陆寅顿时色变。
“我不回去,我不回陆家,我不要回去…”
他浑身发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
自从铖王被处斩之后,他被送回陆家改了陆姓,陆家那些人就将他视为眼中钉,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是陆家人。
他初入陆家那日,就被丢进了最偏僻的院子,所有人看着他时都是满目嘲讽鄙夷,人人都骂他是野种,说他脏了陆家血脉。
铖王处斩,陆家丢尽颜面,外间谣言不断,嘲笑陆家被人带了绿帽而不自知,陆家人就开始变着法的折磨他。
他们克扣他衣食,嘲笑谩骂,到了后来拳打脚踢,把铖王和关氏带给陆家的耻辱全部落在他身上。
从回到陆家之后,陆寅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他们戏弄他,折辱他,每一次都将他朝死里打,昨天夜里,他更是险些被人推进井里丢了性命。
他不能回陆家……他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