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暗夜中静静流淌的水,随着时间蔓延一点一点仿佛要淹没两人。
季熠去抓谢观南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腕子,继而徘徊到掌心。他记得最初想试探谢观南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心思的时候,就是这样去牵对方手的,季熠平素反感任何人靠他太近,但他喜欢牵谢观南的手,任何时候他都希望能接触到对方,如饥似渴却不是为了那点肉欲的索求,他渴望触摸到谢观南的皮肤更像是在寻求一种可以稳定他情绪的东西。
谢观南不会让他释放的任何一次情感落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小捕快好像是一根细而韧的线,不会那么刻意但又会在必要的时候栓住他,还像是一张密密的网,就算他冲出了悬崖口,也会在坠入深渊之前接住他。
谢观南用自己的手指穿过季熠的指缝,十指紧扣把人拽到面前,又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耐心细致地开始亲吻。唇舌间的交流有时候比语言更直接和诚实,谢观南从相接的唇瓣间感受到了一点微颤,而他主动伸过去的舌尖也体味到了对方的迟疑。
这个人在紧张也在害怕,这么久的相处中谢观南只见过一次季熠这个样子,就是在僰道县,季熠说害怕让谢观南看到自己阴鸷的内里。
亲吻还在继续,谢观南覆在季熠胸口,他一手撑起自己大半重量,一手替对方撩开脸颊上滑落的发丝。每一个轻吻都像是用羽毛在刮擦着季熠忐忑跃动不止的心脏,奇异的是他似乎真的在那些细碎的亲吻中渐渐找回了平静,他轻仰起头,开始迎合与回应。
天下最大的权柄曾经就在季熠唾手可得的地方,他都没有为此尽力去一搏,也是因为害怕自己终将成为令人畏惧的怪物吗?先帝把这样的季熠放逐到民间,真的是为了让他见众生而学会悲悯吗?谢观南嘴角轻扯,若说季熠是苦于“我执”,那他又何尝不是深陷“法执”,他们终究是困于世间因缘中的凡人,偶尔也是应该学会“放下”。
谢观南有些累了,便把身体的重量交出去,趴在季熠胸口,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着似乎与之前有些断片的话:“你阿爷没有同胞兄弟,虽有族亲,但得他信任重用的为数寥寥,也就只有老师一个是例外中的例外。”
“就是只有他一个才不好办,若是真有好几个藩王,他反倒没有那么突出了。”季熠又压低了声音,话是认真说的,但气息弱了很多,他不介意谢观南什么时候听着听着就睡过去,全当是在聊睡前的闲篇似的,“册封藩王是开国初期的过渡手段,我阿爷这代是不得不为之,之后势必以壮大三省六部为要,无论是我还是二郎在位子上,都不过是遵循这么一个既定的国策在做。”
开国皇帝在王朝初定时会分封自己的血亲族亲或重臣功臣,授予封地、委以重任,以此来稳固和团结力量。一来皇帝可以用分出去的权利笼络住最信任、关系最紧密的一批亲贵,另一方面也可以为新的政权体系完善争取出时间。即墨皓峰没有册封太多藩王,所以季熠才说悦知风得到的封赏之厚重,超过得太显眼了。
只是以悦知风对帝国的贡献,他得到这些又是有理有据的,是过于丰厚,但都是皇帝给的,既然无人能超越他的功勋,自然也无人有资格和胆量质疑,只是这样的悦知风要不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子也是绝无可能的。往前看千百年史书,每个王朝的太祖皇帝都会面临同样的难题,即墨皓峰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个君王都会认为自己能做得比别人更好,当局者总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最理智也不过是留下一块无字碑,任由后人评说。
“若是换你,没有这二十多年与老师的相处,你会怎样做?”谢观南不止一次跳出自己的立场去想,发现即墨锦于情感上或有欠缺,但以他做皇帝的处境而言,真谈不上有什么错,季熠也说了皇权在开国这个过渡期之后,必须要在完善了三省六部的职能之后逐渐收归,所有藩王的权力既然得自皇帝的封赏,交回也理所应当。
季熠的声音消失了片刻,直到谢观南抬眼看他,才踌躇着开口:“我自然……以最短时间内达成目的为优先,阿爷称帝三十余载尚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此处耽搁,就会在彼处丢失或许更重要的东西。”
“你说时间宝贵,却在跟我绕弯子。”谢观南是不吃这套的,季熠不肯直说,那他来说,“这件事情陛下自己也没下定决心,所以才会与你商量,不是么?如今你也会同陛下说收回老师的兵权要徐徐图之,但若没有这二十多年,老师此刻恐怕已经不在陇右道了吧?”
以悦知风的性子,但凡下达皇命的人是季熠,他就无有不遵从的,他不会让自己和先帝一手打下的江山社稷出现任何纰漏,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制造问题的根源,如果是季熠登上帝位,要削藩也好收兵权也罢,只怕睿王悦知风会是第一个响应的藩王。
即墨锦尚且会犹豫纠结,但若没有这二十多年,想必季熠来做同样的事应该会跳过这个环节直达目的,那么天下局势又是另一番气象了。季熠支支吾吾说起他儿时的事情,就是想告诉谢观南,虽然他性情如此,但幸而坐江山的人不是他,所以他也不用面对和悦知风针锋相对的局面。只是这一点不仅被他阿爷预判到,还算计他成功了,让他有些不甘,而除了不甘亦有些后怕。
“你以为先帝能未卜先知,知道二十多年后你能长成什么样?还是能知身后事,觉得你若继位必然如此作为,所以防患于未然?”谢观南像是安抚三岁孩童那样在对方胸口轻拍了两下,“你就算是天魔星投胎,先帝也不会在你十岁的时候想到这些。退一万步说,就算他都想到了,他既没有存心把你养成个废物,也没有褫夺你的封号,你也应该知道他的用心了。”
他只是一个贪心的想保全手足与骨肉的皇帝,不是一个厌弃亲生儿子的父亲。
季熠用食指刮了一下正在他胸口打哈欠的谢观南的脸颊,侧翻过身把人放平到床上。他知道,只是说不出口那些话,而谢观南好像只用听他的呼吸就能明白他在矫情什么,便替他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好像又耍赖了。”季熠把脸埋在谢观南的颈侧,口吻有些难得的羞赧,轻吮了一口唇边的颈子,唇间隐隐感觉到谢观南皮肤下的脉动,他的小捕快怎能如此美好,就连脉搏的跳动都似乎格外与他合拍,令他浅浅地兴奋了一下,“观南以身渡我,我该何以为报?”
谢观南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只笑着喃喃:“报什么?抱着好好睡一觉便够了。”
“一觉怎么够?”季熠把人搂紧,在谢观南嘴角又啄了一下,“似我这等聪明人,自然是要纠缠你一辈子的。”
“是是,你们即墨家都是聪明人。”谢观南这次连睫毛都没再动一下,蹦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下意识的,声音也是愈来愈轻,“你懂得了要对老师徐徐图之,你弟弟便知早早把世子调走。”
谢观南入睡从来极快,说完这句就好像立刻沉入了梦中,再没有更多的言语,可季熠反倒是瞪大了双眼,一刹那间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