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曾告诉乔琳,其实她在更早之前就做好了诀别的准备。在最后一次叫急救车之后,她甚至连儿子的衣服都收拾好了。
去了医院之后,她并不是有意隐瞒乔琳,而是在绝望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她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时刻,预感却没有这一次来得强烈。她想等诀别的那一刻到来时,再跟乔家人联系。可万万没想到,她却先等来了上海那家医院的电话。
有合适的心脏了,可以动手术了。
短短几句话,却让孙家人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若是引用当年报道上的话,大概可以写几千字的文章——医护人员是如何提着那一颗心脏奔赴千万里,而交通部门的工作人员又是如何大开绿灯。经过这一番时间与生命的赛跑,他们终于从死神手中抢回了这条年轻的生命。
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充满正能量的文字;可对当事人来说,那就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一条无比珍贵而又鲜活的生命。
尽管每个当事人都知道,哪怕换了心脏,他继续存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但是谁会跟生命计较呢?多活一天,那都是值得感恩的。
乔琳不信任何宗教,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去学校的大教堂祈祷了很久。如果真有上帝,那他应该能听到她发自肺腑的感激吧!
尽管早就跟同学们预约好了圣诞节的狂欢,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买了回国的机票。在上飞机时,她随手拿了一份报纸,卡卡退役的新闻占据了一大块版面。新闻上列举了卡卡的职业生涯,每一个节点都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翻着报纸,心想,虽然以后很难在球场上看到卡卡了,可是她的丈夫获得新生了。这种奇妙的置换再次在她身上上演,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吧!
孙瑞阳的手术是在港城做的,手术中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已无须赘述。乔琳见到他时,他已经做完手术七十二个小时了,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睡着。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是还有意识,他知道乔琳回来了,在允许探视的那几分钟,他还跟以前一样,竖起了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乔琳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要哭,可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刷刷往下掉。
他真的太坚强了,坚强到让人心疼。
这次在病房外面,她又见到了孙瑞阳的大舅。孙瑞阳在成长过程中,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过,长到二十多岁,他几乎都不知道舅舅长什么样,对表哥表姐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可是在他心脏病全面复发以后,大舅一次次救了他的命,成了他最依赖的亲人。
说实话,乔琳是很忌惮那位舅舅的。她曾跟父母描述过,就算她成了一个大富翁,那在他舅舅面前,也没什么底气;就算她读完了博士,变成了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可无论在那位舅舅面前说什么,都会显得她很浅薄。所以,还是对他敬而远之吧!
乔琳原本以为,在孙瑞阳做手术时,他的大舅恐怕只会打个电话,或者派个下属来关心一下。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出现在了医院里,还换上防护服,进去探望了一番。
从病房出来之后,他还摘掉口罩,盯着陈芸直叹气,半天才说道:“你儿子跟你一样,犟得要死!偏偏运气还不错!”
大舅目光一转,便锐利地扫到了乔琳。乔琳匆匆回国,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草草地扎了一个丸子头,脸也是匆匆洗的,狼狈得像是一头黑熊。被舅舅一扫,她非常忐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大舅来去匆匆,来探视了一番,便要出差去了。他冲乔琳招了招手,说道:“时间有限,你送我去机场吧!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乔琳晕晕乎乎地跟他上了车,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会觉得那辆车很宽敞,开起来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颠簸。但那时她满腹心事,攥着插在扶手里的矿泉水,心事重重地盯着窗外。
“上次见你,你还是瑞阳的女朋友,几个月不见,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大舅语气平稳,像是在会议上跟员工宣布这件事情一般:“他的情况你也了解,既然结了婚,那就好好照顾他,相信你也做好这个思想准备了。”
乔琳分外乖巧:“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知道的,您不用担心,我肯定能照顾好他。”
“要说起来,瑞阳本来能成为家族这一代最有成就的孩子的。”大舅拍了扶手一下,似乎非常惋惜:“虽然我也有孩子,也时常为他们感到骄傲,但不得不说,要是让他们跟瑞阳一起竞争,恐怕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像极了他爸。我以前最看不惯他爸那种人,浑身上下都是老派知识分子的清高和气节,但上了岁数之后,方才知道,这种文人是最可怕的,几乎什么都打不倒他们。”
乔琳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大舅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我以为他能清高到底,也不会将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可在上海的时候,他居然肯求我……我的心情很奇怪,甚至……还有点期待?”
“那……他是因为什么事向您求助的?”
“当然是你。”大舅直言道:“他想让你去留学,让我想办法联系你们学校,让他们重新为你办手续;而他负责联系美国的高校,试着让他们重新接纳你。”
乔琳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通了某些事情。对哦,学校管理一个学生并不容易,哪儿能那么自由呢?哪儿能想放弃就放弃,想留学就去留学呢?这当中肯定有很繁琐的手续,要不是有人从中打点,谁愿意为一个普通学生破这么多例呢?
唉,还害怕人家,殊不知,人家早就是自己的大恩人了!
乔琳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后悔,她拍了脑门一下,还未说话,大舅便说道:“我知道你想谢我,我心领了。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对我来说,这件事并不复杂。不过,我的心情的确有点复杂,怎么说呢,我这个外甥虽然是在求我,但他提前把所有方案全都想好了,求我的同时,还让我听他调遣……呵,我也是事后才回过味来,这小子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一个特别狡猾的军师……就算生在当代,本也可以大有作为的。想到这些,我真的替他感到惋惜。”
乔琳一点儿都不紧张了,她甚至希望通往机场的路再长一些,以便听到更多大舅对他的夸奖。可惜港城就那么大,去机场的路途也并不遥远,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大舅又说道:“在上海时,我跟你的接触并不多,零零碎碎听了一些,知道你是个热心肠,但也没想太多。我还记得,你曾在他病房门口说,你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让他好起来。这还让我还挺感动的,原来这年头还有这么纯粹的感情!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都没有选错人。”
大舅唤了坐在副驾驶的秘书一声,秘书非常利索地递给他一个红包。大舅又把红包给了乔琳,说道:“你们领证了,我也没准备礼物,只准备了这个红包。祝你们俩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比起大舅的红包,乔琳更钟意他的祝福。她刚要推辞,车已经停了下来。大舅按住她的手,笑得非常和蔼:“既然你俩成了亲,那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以后见了我,不要那么紧张,也别那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