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了许久的掌灯栈终于在大年初二重新开张,虽然这家栈已经重新开张了好几次,但这回门口围着的百姓依旧很多,鞭炮一炸开,欢呼声就响成一片。新漆过的朱红雕花大门敞开,风情万种的女掌柜抱着小算盘就倚在门口笑:“老店重开,今日酒菜大惠,住店有馈,各位里面请呀~”
李小二站在旁边,接到掌柜的眼色就把准备好的红幡往外一扬,布料烈烈之声干脆利落,苍劲有力的笔画逐一拉开,被风一吹,招展现世。
——贺掌柜连理之喜,得夫君万中无一。
众人一阵起哄,皆鼓掌祝贺,然后齐齐往里涌。有不明所以的人拉着前头跑得飞快的人小声问:“这掌柜的嫁谁了,敢挂这样的词?”
前头的人赶着去抢位子,敷衍地摆手:“新来县上的吧?也甭问是谁了,反正没写错。”
而且看这字迹,还是某位大人的亲笔。
上次天灾洪水大祸之后,京都就一直传来让宋大人升任京官的调令,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迟迟没有动身。浮玉县的百姓自然是以他为骄傲的,毕竟宋大人盘亮条顺武功高,断案公正又果断,得众人爱戴,他升任或是留下,大家伙都高兴。
当然了,楼掌柜要是能把宋大人多留在浮玉县几天,他们更高兴。
楼似玉一边点着人数一边盘算着今天的入账,笑得眉眼弯弯,侧头看向外头扬着的红幡,眼里笑意更甚。
她昨儿缠着他要他写这幡,他可是生了好久的气,说哪儿有人这么夸自个儿的?况且还要挂出去……为什么要挂出去?
嘴上跟她犟,手倒是没含糊地把毛笔接了过去,顺势将她冰凉的手裹进他手里,还冷声骂她:“好好的福不享,非开什么栈?”
“开栈不就是在享福么?”她笑嘻嘻地道,“有银子赚多好啊,我做梦都在数钱!”
宋立言抬眼看她:“嗯?”
“……在数钱,和想你。”立马找补,楼似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马上要去京都了是不是?”
提起这个,宋立言脸色更不好看。书房里京都来的信已经堆了老高的一叠,他本是不想理会的,结果今早收到了他父亲的亲笔,那个一心为国六亲不认的老头子,也不知是怎么的,终于惦记起他这个没回家过年的儿子,支支吾吾地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他回去的话应该很暖和。
谁稀罕暖不暖和?
不过他信里半句没提他得道之事,也没有要送他进宫去献宝之意,宋立言思索良久,想着还是回去一趟,不过:“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回去?”
楼似玉捧着脸看他落笔,撇嘴道:“你们人间的规矩,没明媒正娶,哪里好意思跟着回家?就算我是个妖怪,妖怪不要颜面的吗?”
两人一个妖怪一个神仙,着实没有行人间礼节的必要,不过她既然都这么说了,宋立言也就没有再强求。
初二这天,掌灯栈重新开张,宋大人也不声不响地准备回京。
一碗酒干下去,热气带着酒香呼在空中,让整个栈大堂都暖和热闹了起来。李小二和般春忙里忙外地上菜,林梨花蹭在楼似玉身边,紧张兮兮地问:“主子在难过吗?”
“嗯?”楼似玉回神,一脸莫名,“我为何要难过?”
“听说那姓宋的……我是说宋大人,抛下您自个儿回京都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林梨花撇嘴:“那也是在这大过年的把您给丢下了。”
弹了弹她的脑门,楼似玉轻笑:“人还没走呢,就连忙来挑拨了?”
委屈地捂着脑袋,梨花哼哼:“你不记仇我记,我就恼他负您这么多年,现在还不知道补偿。”
其实是补了的,从各个方面都补了,不过念着她年纪还小,楼似玉摸摸鼻尖,也没打算说清楚,只笑着转了话头:“让你回胡府去拜年,东西都送到了么?”
“送到了,那么几大坛子酒,侯长老满意着呢,说您这酿酒的手艺深得他老人家的真传。”梨花想了想,“还有吴长老,他还是那副极为不喜欢您的态度,但我偷摸塞过去您准备的墨膏,告诉他染头发很好用,他倒是也收下了。”
甚至嘴上嚷嚷着“谁需要染头发!”,然后一转背就高高兴兴地躲在屋子里用了起来。
梨花走的时候,侯长老塞给了她一包极为难得的仙草,努着嘴道:“吴长老给的,他面子上抹不开,你也别去说他。阁楼上的屋子一直给丫头收拾着呢,等年后她不忙了,就回来住几天。”
楼似玉听得弯了眼,大方地摆手:“成了,我也不跟那老头子犟了,等栈里忙完,我就带你回去。”
梨花兴奋得尾巴都摇出来了,看一眼下头的人群,又慌忙塞回裙子下头,然后高兴地跟她扯起各家闲话:“妖王的内丹都毁了,蛇族重新选了个王,美人蛇和白胡子在侧辅佐,看样子内乱是停了。鼠族群龙无首,美人蛇偶尔去帮衬一二,现在两族关系甚好。白仙家在忙着炼魂,说有机会让小妖王重新投胎,岚封那几个长老可真是卖力,年都不过了,看着许是能成事。”
“黄大仙一族也算渡过一劫,颜好带着内丹一起没了,他们也停了追逐,安安心心准备选王,还给您送了帖子,望您有空去观礼。”
所有的妖族都接受了宋立言定下的规矩,浮玉县也再没出过什么悬案,闹腾了几千年的妖人大战,如今总算是落下了帷幕。楼似玉昨儿上街,还遇见好几个化着人形的妖怪,没有攻击之意,只满脸好奇地望着人间景象,欣喜又向往。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呷了一口热茶,在雾气里眯起眼。
“掌柜的,酒没了。”般春在大堂里喊了一声。
楼似玉啐她:“你家掌柜的又不管酒,酒没了去货仓里搬呀。”
般春缩了缩脑袋,心里暗骂自己不长记性,然后朝二楼上鞠一躬,飞快地就往货仓跑。
楼似玉继续喝着热茶感慨人生,然而没感慨上两句,后院里就又传来般春咋咋呼呼的声音:“掌柜的!掌柜的!”
一口茶差点呛着,楼似玉没好气地拎着裙摆下楼,一边去后院一边教训:“我说般春啊,你都来这儿半年了,遇事能不能沉稳些?叫这么大声,是想跟镇上的打鸣公鸡竞争上岗还是怎么的?”
“我……他……里头……”般春急得满头是汗,舌头也打结,比划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拉起她推去货仓里。
货仓门大开,几个斗里装着米,旁边还堆着酒和锅碗瓢盆。雪后初晴的天气,四下都特别明亮,外圆内方的盛世通宝被光照得一闪一闪的,全落进她了的货仓里,伸手那么一薅,沉甸甸的。
楼似玉看傻了,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在做梦,天上怎么会掉钱呢?掉的还是崭新的通宝,落在锅碗瓢盆里叮当作响,捏在手里拿牙一咬——
嘶,是真的。
她猛地抬头往上看。
宋洵坐在房梁上,笑嘻嘻地收拢空麻袋,又将新的一袋通宝往下倾倒,在他旁边,还有霍良和好几个衙差,每个人都抱着几个麻袋忙活着。发现她看了上来,宋洵摸着后脑勺朝下喊:“掌柜的过年好哇!咱们奉宋大人之命,前来送个聘礼。”
话落音,更多的通宝落了下来,堆满米斗又溢出来,慢慢挤满了整个货仓。
霍良拎着麻袋摇头:“大人太过霸道,说这聘礼掌柜的要是不收,便全拿去还给他。但若是收下,那掌柜的可就要等着大人明媒正娶过门了。”
这么多通宝,哪儿能不收?楼似玉怔愣良久,突然笑出了声:“下聘礼自己不来?”
刚说完,背后突然伸来一双手,勾着她的腰将她捂进怀里。
“哪儿敢不来。”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木香卷上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宋立言低头抵着她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抱得牢实也不见她挣扎,便轻笑,“掌柜的应是不应?”
楼似玉觉得,这被求亲要是很快答应,显得不矜持,所以她想摆摆架子:“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说出来,自己都笑了,跟个傻子似的嘴角咧得老开。
身后这人“嗯”了一声,倒也答了:“从前见没见过不记得了,往后倒是定会在一个地方遇见。届时,还望掌柜的如初见时那般气,与我行鞠躬之礼。”
“何处?”
“蔽府的喜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