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妖王的临世,代表着有成百上千的凡人要为此牺牲,就像人爱吃肉一样,妖怪吃人也是天性,所以一夜风雨过后,浮玉县街上多了许多巡卫,看着都是生面孔,但武艺不俗,来来回回地在各处走动,戒备地扫视着四周。
楼似玉从他们身边经过,提着饭菜去牢里探监。
县上多个孕妇被杀害挖腹之案今日结了,因着真正的凶手已被灭灵鼎消化,为安民心,宋立言用纵符术化出那白仙的人形,打入死牢,择日斩立决,因此李小二身上的冤屈也得以洗净,只是还要等几日才能出狱。
前头不远处就是浮玉县大牢,楼似玉加快了步子,可意外的,有人从路边走到官道正中,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你。”她眯眼。
裴献赋故作痛苦地捂了捂左肩,哀哀地道:“伤我伤得那么狠,小娘子竟也不去看我一眼。”
楼似玉抬手化出狐火。
“哎,有话好好说,怎的又要动手?”裴献赋嗔她一声,亲昵地将她的手压下去,“我要是当真死了,你这日子该过得多无趣啊?”
“承蒙大夫抬爱。”她皮笑肉不笑,“奴家宁愿过点无趣的日子,也不想天天被您玩弄于股掌。”
“瞧你这话说得。”裴献赋摇头,“我这么偏爱你,做的自然都是为你好的事情。”
楼似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召出孽镜怨气是为我好?蒙蔽我、让宋立言触贪嗔痴之忌、使小妖王重临人世,这都是为我好不成?”
“是呀。”裴献赋毫不气地点头。
一个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也实属罕见了,楼似玉将饭菜篮子往胳膊上一挎,腾出手来就给他鼓掌:“您这哪儿像狼妖啊,得是城墙成的精才行。”
裴献赋轻笑,伸手一掸衣袍,意味深长地道:“看他为你犯了忌,小娘子心里难道不高兴?小妖王重临人世对咱们妖族来说可是大喜事啊,您该送平安锁庆贺的,就算不庆贺,也不能把它算成在下的罪过,毕竟……”
眼神微动,他朝她凑近些,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毕竟这白仙家的小妖王,可是带着宝贝来的。”
在裴献赋这里,能称为宝贝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楼似玉垂眸琢磨了一会儿就变了脸色,后退几步,手里金光乍现。可面前这人丝毫不慌,甚至还又朝她跨了一步。
心里疑惑顿起,楼似玉朝他甩去一击,果然,金光穿透他的身子,他却是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魂体。
“知道小娘子爱伤人,在下如何还敢拿真身来与你说话?”裴献赋摇头,“只是,小娘子对宋大人万般疼惜,对在下却是恨之入骨,在下实在心寒,思来想去,在下其实一直在助小娘子成事,可小娘子一直不肯领情。”
“助我成事?”楼似玉哼笑,“你想要的是妖王封印破解,那可不是我想成的事。”
“凡事有利就有弊,妖王封印破解,有人也能重回人间,未尝不是好事。”裴献赋深情地看着她,“在下这么喜欢小娘子,哪里舍得你当真孤独一生?只要小娘子肯与在下合作,在下保证那白仙家的小妖王无法祸害人间。”
楼似玉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与我合作?”
“简单,小妖王虽是刚刚才出世,但他已经活了几百年,身上有那等宝贝为助力,又有各大妖族的祝愿加身,法力实在不低。在下可以将他引下山,还望掌柜的施以援手,与宋大人一起将小妖王斩杀。”
算盘打得好啊,楼似玉冷笑,她和宋立言斩杀小妖王,他在后头等着吞下那宝贝?她是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从来不会做。
既然伤不了魂体,她也不愿再与他多纠缠,绕过他就继续往大牢的方向走。
“小娘子可别怪在下没提醒啊。”身后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卷上来,“这小妖王怨气极重,若不早日加以控制,遭殃的还是这县上的百姓。”
脚步一顿,楼似玉又继续往前,与门口看守的狱卒寒暄过,优雅地跨进大牢。
然后走到裴献赋看不见的地方,狠狠一脚踹上旁边的栅栏,“咚”地一声响,把后头的狱卒吓了一跳。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分外暴躁地捏着饭菜篮子,怎么会有人什么都知道,而她却始终不记得是谁呢?抓不住他的弱点,他却将自己的软肋捏得死死的,怎么都逃不开。
妖王内丹已经有三颗都现于世上了,前两颗她都没能毁掉,若后头再掉以轻心,那可真的就大事不妙了。
“楼……楼掌柜?”狱卒不安地开口喊她。
楼似玉一顿,瞬间恢复了平和的模样,转身笑道:“方才小腿抽筋,这一踹啊就舒坦了,没吓着您吧?”
狱卒笑着擦擦汗:“没有没有,掌柜的里面请。”
李小二住的牢房还不错,有床有被褥,可人到底是憔悴了些,楼似玉安抚了他一番,又告诉他栈过几日就能重新开张,惹得李小二连连感叹:“咱们今年是不是不太顺?这两个月都关了几次门了,掌柜的,是不是您太抠了,没给财神爷上够香?”
楼似玉一巴掌就拍在他脑袋上:“你家掌柜的就算克扣你们工钱,也不会亏了财神爷的香火。不过说倒霉也是真的倒霉,等会儿我就同梨花去烧个香,顺便给你祈个福。”
“好嘞。”李小二接过饭菜大口吃起来。
昔日热闹不已的掌灯栈,如今是大门紧闭,李小二在大牢里,钱厨子和般春回了老家还没消息,只有林梨花站在她身侧,小声嘀咕:“主子,我想吃钱厨子做的鸡腿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呢?”楼似玉戳了戳她的脑门,“让你翻查木掌柜留下来的卷宗,你查了么?”
木羲是个喜欢收藏典籍的妖怪,趁着开当铺的便利,这两百年来没少收集古书,既然当时都有关于血祭的卷宗被她瞧见,那说不定再找找,也能查到裴献赋。
林梨花捂着脑门直撇嘴:“查啦,可木掌柜那一屋子书也太多了,才翻到一小半,没看见什么有用的。”
“那就继续查。”楼似玉想了想,“别光看狼妖的,连妖王相关也一并摘下来。”
“是。”梨花苦兮兮地应下了,又道,“秦掌柜这几日搬去当铺里养伤了,还收养了个凡人小女孩,主子可要去看看?”
楼似玉摆手,那小姑娘就是当初她和宋立言从蛇妖嘴里救下来的,让秦小刀收养正好,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也不用看。
“还有就是咱们栈虽然关门了,但好像还有税要交。”林梨花拿出一张纸来,“宋洵送来的,您看看。”
税?楼似玉吓了一跳,接来一扫,眼前一黑:“什么鬼东西!”
她栈关门这么久了,哪里还有交税的道理?而且,就算是正常开着门,也没有交这么多税的时候吧?税官疯了?翻来覆去将那单子看了好几遍,楼似玉咬牙就往衙门走,一路气势汹汹地打算找税官掰扯,结果一到交税的院子里,人家告诉她税官今日休沐,有事直接去寻县令大人。
“……”
一到宋立言跟前,楼似玉就软了下来,撸高的袖口放下,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换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赔着笑行礼:“几日不见,大人可还安好?”
宋立言看也没看她,翻阅着手里的文书冷声道:“楼掌柜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掌灯栈的税款……”
“曹家老爷下葬了,流水宴一案中死伤的人都由官府开仓安抚,故而粮仓空虚。掌灯栈作为本官亲自莅临过的商户,多交税支援有何不妥?”他终于抬眼,淡淡地扫过她,又看向旁边,“况且,本官记得数额并不过分。”
这还叫不过分?楼似玉牙都快咬碎了,往年她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月交税也不过三十两,这可倒好,一个月没开张,愣是要她交一百两的税?
身子往地上一跌,楼似玉凄凄惨惨地抬袖掩唇,哭泣道:“大人,最近的情况您也清楚,就算是把奴家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银子啊,奴家的跑堂小二还在大牢里,栈也开不了张,这数额砸下来是要奴家的命那!”
宋立言漠然地收回目光,不为所动地继续看文书。
旁边的宋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给楼似玉递了个眼色。
楼似玉一边假哭一边睨他,啥意思啊?要她讨好?这不是在讨好吗?美人计苦肉计一起上了,他压根不吃这套,脸色这么难看,她哪里还敢凑上去?
要不,凑上去试试?
左右看了看,楼似玉从地上爬起来,殷勤地蹭到他身边给他添茶:“大人这几日也太忙碌了,奴家想请安都碰了一鼻子灰。”
宋立言翻了一页文书,皮笑肉不笑:“给本官请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啊,奴家每天都来衙门求见,大人不是不见么?”楼似玉撇嘴,“幸好有霍捕头,不然每回熬的汤就都浪费了。”
宋立言放下了文书,提起旁边的毛笔,将她手里的单子拿了过来。
楼似玉一喜:“大人愿意收回成命了?”
重抄一份,将数额改成贰佰两,宋立言吹干墨迹将单子放回她手里:“交税或者封店,掌柜的选一样去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