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澡豆的香气盈满了整个房间,白色的雾气从屏风后头氤氲开来。那屏风料子薄,轻绣了花鸟山水,被窗外洒进来的光一照,就勾出一道玲珑人影,婀娜妩媚,曲线动人。
她似是站在澡盆里,正仔细清洗手肘的位置,柔荑高抬,下颔微扬。水珠顺着手腕一路往下,滴滴答答地落回澡盆里,不一会儿又被掬起,重新浇上后颈。
若不是她身后有几条大得夸张的尾巴影子在晃来晃去,这就是一幅绝世香艳的美人入浴图。
宋立言移开眼,抵着拳头干咳了一声。
屏风后的人一惊,硕大的尾巴立马收了起来,人也“哗啦”一声埋进了水里,好半晌才开口:“大人回来了?”
“你怎么在我的房间?”
“宋洵带奴家过来的呀,不是您吩咐的让奴家好生收拾自个儿么?”
“的确是本官吩咐的。”宋立言微恼,“可旁边还有房。”
外头的宋洵听见动静,跨进门来就道:“大人,这院子里就两间房,一间给了大师兄,一间给了裴大夫,您不记得了?”
宋立言转身,黑着脸抓住半开的门扇,将宋洵堵在门口:“那你也该禀本官一声。”
宋洵:“……”
意识到自个儿不该进去,他立马往外退,恭敬地行礼:“小的这就去让人再准备。”
说完,飞快地就开溜。
宋立言气闷地看着他的背影,跟着出去也不妥,留下来更是不对,进退两难,干脆就抓着门框僵在原地。身后传来几阵水声,她似乎是从澡盆里出来了,赤脚踩在湿润的地上,“啪嗒啪嗒”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立马就将门给扣上了。
“楼掌柜。”闭了闭眼,宋立言有点头疼,“注意体统。”
楼似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奴家何处没体统了?衣裳穿好了呀。”
“鞋呢?”
“弄脏了没法穿,奴家也正愁呢。”楼似玉苦恼地左右找着,身上的衣料发出丝质的摩擦声,光着的脚不安分地踩来踩去。
深吸一口气,宋立言转过身来就想斥她,可待看清她穿的是什么之后,他眼皮一跳,耳根倏地就红了。
宽大的缁色袍子被她穿得拖拽到了地上,雪白的手腕从袖口里露出来,还带了些水珠。这是他挂在屏风上的常服,在他穿来是大方得体,可往她身上一套,怎么就显得那么不正经呢?
“您别瞪奴家呀。”楼似玉将拖在地上的衣摆提起来些,分外无辜地道,“奴家衣裳脏透了,你这儿又没丫鬟来伺候,只有这个能穿了。”
她的手泡得有些皱,被缁色的衣裳一衬,更是白得吓人。宋立言瞥了一眼,闷声道:“你过来。”
楼似玉乖乖地抱着衣摆跟着他去旁边的茶榻上坐下。
“手。”
张开右手伸过去,楼似玉这才想起自个儿手心还有伤口,被獬豸剑割的,还没有愈合,倒是让水泡得发白起皮了,稍稍一动,又有血溢出来。
宋立言打开桌上的药箱,阴沉着脸给她上药,翻看了她的伤口,心头又是无名火起:“你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做事?”
左手托着下巴,楼似玉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怎么说清楚啊?真提前说了,大人还不得恼死奴家?”
“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宋立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道。
“哎哟。”楼似玉惨叫,耷拉了眉毛可怜巴巴地道,“疼哎。”
“不是厉害得很吗?还会用同枝之术,我以为你不怕疼。”宋立言冷笑,扯了白布条来一圈圈地给她缠上,“我是灭妖之人,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件事上,不需要谁来护着。”
瞧他是真不高兴了,楼似玉扁扁嘴,老实地伏头认错:“以后不敢了。”
原以为她还会顶两句嘴,没想到这么乖顺,说什么应什么,倒让他不好意思再继续斥责。伤口包好了,宋立言刚想将手收回来,就被她抓住了指尖。
“大人身上的伤可不比奴家轻。”楼似玉仔细打量了他的手,皱眉道,“这儿还有半片蛇鳞。”
食指上的皮被蛇鳞穿破,糊着血凝在了一起。宋立言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道:“待会儿一起洗掉便是。”
楼似玉气得一噎:“大人,奴家身上就算有伤,也不会发热生病,但您可不一样。”
说着,跳下茶榻就去拿帕子来浸了药水,一边沾湿他的伤口,一边将蛇鳞往外拔。她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像对待稚嫩怕疼的小孩儿似的,一边给他吹气一边问:“疼吗?”
这蚂蚁挠痒痒的程度,能疼个什么?宋立言摇头:“你只管拔。”
一使劲儿就能看见鳞片边上带起来的血肉,楼似玉没敢使劲,细细地给他润着凝固的血块,好半天也没个进展。宋立言很想催她,可垂眼瞥见她那微微颤着的眼睫,他一顿,又将话咽了下去。
手指上有点痒,十指连心,所以心口也有点痒。
“大人。”宋洵的声音突然在外头响起,吓得楼似玉一个激灵,手一抖就把鳞片给取了出来。
宋立言轻吸一口气,黑着脸扭头:“进来。”
这语气听着,怎么又像是不高兴了?宋洵心情复杂地盯了一会儿门扇,还是硬着头皮推开进去,拱手道:“房里备好水了。”
“哎,别动。”楼似玉抓住他想收回去的手,仔细用白布包好,“待会儿可不能沾水,让人伺候着洗吧。”
这亲昵的语气,听得宋洵分外吃惊,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惶恐地转过背去。
他才离开多久啊……楼掌柜怎么连大人的衣裳都穿上了?大人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更别说是贴身的衣物,可眼下不但对楼掌柜的行为没什么责备之意,怎么反而还有怪他多余的意思?
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你好生呆着。”宋立言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告诫似的道,“别乱跑。”
楼似玉立马正身跪坐,摆出一副哪儿也不去的严肃模样。
宋立言面无表情地转身,待跨出门槛,才好笑地勾了勾唇。
衙门外头围堵的人渐渐被衙差驱散,霍良去大牢将掌灯栈那几个统统放了出来。林梨花和般春自然是欢欣喜悦上蹿下跳,可李小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咱们是无罪了吗?”
霍良为难地道:“大人的意思是先让各位回去休息,但无令不得离开浮玉县。”
“这算什么,都释放了还要定我们的罪不成?”林梨花不服气,“毒不是咱们下的,人也不是咱们害的,宋大人应该查清楚了呀。”
“县上死了太多人,加上那位柳大人……”霍良想起那人死状,还有些作呕,白着脸道,“上头若是不追究还好,当真追究下来,莫说你们,连大人都无法轻易脱身。”
通判死了不说,县上还死了一千多无辜百姓,怎么说也是要被上报朝廷的。届时不管是想找人平圣怒还是众怒,大人和掌灯栈的人都必定首当其冲。
“那咱们掌柜的去哪儿了?”般春道,“自从同宋大人走了,就再没见着她。”
“放心吧,她好端端的在宋大人府上,应该很快就回去了。”
楼似玉也是这么想的,澡洗了,伤口也包扎了,等宋立言沐浴更衣回来,她再调戏调戏,也就可以回家了吧?
然而,宋立言用行动告诉了她——休想。
“东西呢?”堵在她面前,宋立言伸出了手。
楼似玉装傻地问:“什么东西?”
“勾水内丹、浮屠困。”
“巧了么不是。”楼似玉拍了拍手,朝他笑道,“奴家也在找呢,这洗个澡的功夫,它俩就都不见了,哈哈。”
宋立言笑不出来,一双眼盯着她,隐隐有些山雨欲来。
嘴角一僵,她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浮屠困,塞进他手里:“还你。”
透明的琉璃塔,里头空空如也,半个妖怪也没剩下。宋立言眼神沉得厉害,再开口,语气听得人浑身发冷:“你知不知道放了她们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方才红瓦与我招了,说是受人蛊惑才会去血祭回溯,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而殷殷,她本就不会害人,只不过想夺回内丹,如今受着重伤,已经构不成威胁。”努力挺着腰板,楼似玉企图说服他,“放走她们不算什么大事。”
“荒唐!”宋立言怒道,“妖怪就是妖怪,斩草除根还来不及,更何况是纵虎归山?这一次城里死了多少人你不是看不见,倘若她们再害人,你拿什么去偿还无辜苍生?”
被吼得直打颤,楼似玉抱着脑袋委屈地道:“放都放了。”
还破罐子破摔上了?宋立言气得来回踱步,又问她:“内丹呢?”
更加心虚地移开眼,楼似玉没吭声。
察觉到不妙,宋立言捏诀就召灭灵鼎,结果诀一出,楼似玉的袖袋里立马有东西上蹿下跳地飞出来,兴奋地落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