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调戏你的意思。”
见宴俞洲那张冷肃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被雷劈了的表情,宁枝脸色一正,解释: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因果报应很可能会影响到身边人。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为什么会有一段婚姻,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连累你。所以……”
她想说他们从今以后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但是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俞洲挡了回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宴俞洲望着宁枝紧皱的眉头,见对方没有羞涩,眼中只有疑惑和不悦,深吸了一口气把涌起来的情绪压下去,“我是大宝和小宝的父亲,既然孩子要在我们两个人的看护下长大,那我们就不可能保持距离。”
“况且,”他轻轻勾起唇,冷锐的眼神化开,“我不是那种遇见困难就退缩的人,更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
“宁枝,你是个很出色的玄师,这点我不否认。我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这点我也没办法否认。但是……”
他那双黑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灰色浓雾,透过这层雾,宁枝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认真,以及他的弦外之音。
“我又不是个普通的普通人。我身后的势力比你所见到的要多得多,如果你和孩子有事,我很确定,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你们。”
宁枝:“……”
他话音落,身边的空气里除了盛夏的蝉鸣,就再也没有了别的。
宁枝望进那双似大海一样的眼睛,从这双深邃的双眼中,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的认真。
但是……
“宴俞洲,”宁枝把手中的符纸收进包里,望着宴俞洲的眼睛再次恢复平淡,“你这样的眼神,我曾经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很多次。每当两个人将对方规划进自己的未来时,他们都是这样的眼神。”
“可是,宴俞洲你知道吗,这样的眼神很短暂。而且几乎毫无例外,他们最后都会相看两厌,甚至觉得当初的认真根本就是种笑话,走到最后恨不得对方去死。”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为了孩子也好,其他的也罢,我不想有这种不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好了。”
说完,宁枝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站在宴俞洲身边拿出空白的黑色符纸,咬破手指重新画了张符,递给宴俞洲。
“我刚刚觉得自己的实力增强了不少,几乎和我之前的能力差不多相同了。这张符是用我的血画的,你随身带着,要是遇上什么危险,我能尽快赶过来。”
说着,她拿着符的手往宴俞洲那边推了推,宴俞洲没接,沉默着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创口贴,拉过她咬破的手指,打算贴在正在渗血的伤口上。
宁枝被他拉住一只手,顿时皱了皱眉,想往后缩,却被他动作轻柔拉住。
“等等,快好了。”
男人低垂着眉眼,深邃的五官被光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光,在他卷长细密的睫毛下留下两道深深的阴影。
见他脸上的神色认真,宁枝挣扎了两下干脆放弃,仔仔细细看他的面相。
他混血的面孔和血统纯正的华夏人不太一样,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长相贵气,一生气运都远超常人。
年少时丧母,他父亲花天酒地,很快娶了新的妻子。
之后,他远在国外的外公担心他受欺负,所以不顾宴家阻拦,硬是将他接到了国外。但是他的生活却并没有因为跟着疼爱他的外公长大,而有所好转。
外公作为顶级资本家,在国外的势力庞大,他是外公唯一的继承人,身边有无数人期待或者下手想让他死于意外,在国外的那几年,他的每一天都在那些亲人的暗算中度过。
而外公冷血的家族教育又与他的理念不同,每每跟在外公身边学习,看着外公手段雷厉风行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敌人,甚至连敌人的孩子也不放过,家族教育和善念就会在他幼小的心中拉扯。
但是作为国外百年传承的贵族,家中的利益和各种课程已经挤满了他短短一天的生活,他只能在风雨飘摇中接受着家族安排的精英教育。
可国外的精英教育和古代的世家教育差不多,讲究的文武双全。文还安全些,武几乎是要拿命去拼,即使是外公唯一的继承人也不例外。反正他死了,他身后还有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等着。
直到外公身死,他继承了国外庞大的家族遗产,才被爷爷接回国。之后的日子,除了父亲的针对,后妈的排挤,他的生活和其他普通少年的生活差不多。
但他和其他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别的少年不会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没了母亲,更不会在外语都说不流畅的时候被带去国外,整天和枪炮、金融打交道,更不会被逼着眼睁睁看曾经天真温良的自己接受凌迟。
长大后的他,一度被父亲排挤在家族生意外,但国外的生意就已经够他忙活了,国内的家族生意,只是他用来报复亲爸和后妈的工具。
凭着被外公亲手打造出来的冷血,短短三年,他成功绊倒了父亲,让爷爷放心把家族的产业全交给了自己,成了现在在商界脱颖而出的新贵。
可他知道,他和身边的很多人是不一样的——直到他知道了大宝和小宝两个孩子的存在。
他们不过三岁多,比他当年去国外的年龄还小,和当初的他一样站在分岔路口,但他们要更幸运些,相较于他这个母亲去世,父亲厌恶的人,他们身边至少还有母亲……
许多思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等宁枝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来的时候,宴俞洲已经将她手指上的伤口包扎好了。
之前她一直觉得司席的五官雌雄莫辨,其实宴俞洲这张脸放在轮廓深邃的西洋人那边,应该也是相同的感觉。只不过他平常眼神太冷,气场也过于强大,所以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从来不是他的脸。
“好了。”
他温热的手指从宁枝冰凉的手上移开,宁枝苍白的右手食指被贴了一个几乎完美贴合的创口贴。
看着创口贴上简洁的图案,宁枝轻笑了声:“第一次见人随身携带创口贴的。”
“我小时候经常受伤,所以一直会在口袋里带着创口贴和碘酒棉签。”宴俞洲掏出一根紫红色的碘酒棉签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手要是被划破的,还得用碘酒消毒呢。”
小时候因为血脉不纯,长相偏向于华夏人的圆钝,他没少被家族的其他小孩儿欺负。等他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宴老爷子正忙着家里的生意,只有后妈这个女主人在家,他也没少被针对。
很多时候,他会在口袋里放两个创口贴和碘酒棉签,以备不时之需。
但宴俞洲没说的是,这个习惯早在他手握重权的时候被他放弃了,现在重新恢复,不过是因为成了父亲,而他的孩子是两个生性活泼的小男孩儿。
“行吧,谢谢你的创口贴。这张符你拿着,”宁枝把贴着创口贴的手揣进上衣口袋,把那张黑符塞进他手里,“你这边没有找到什么,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这张符你随身带着,别离身。”
宴俞洲口中的“好”刚落地,还不及说“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见身后的位置凭空开了一扇门,宁枝快步走进去。
等那扇门合上,原地除了盛夏蝉鸣,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
之前易典道和公孙不疑提到的小村子这附近的小周村,之前在宴俞洲那边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行动较快的玄师来了。
见宁枝姗姗来迟,其他几个人玄师并不惊讶。
但是灵玄师和黑玄师分成两拨,都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紧接着各派出来一个人,向宁枝走了过来。
“宁大师。”
“宁大师。”
两个人同时开口。继而互相瞪了一眼,看向宁枝,都想先说:
“宁大师……”
“宁大师……”
“不用说了,我知道。”
宁枝在他们二人面前摊开手,食指上绑了一个图案简单的创口贴。
“你们两拨人查到的东西差不多,把失踪者的名单拿给我,我看看。”
两个玄师压抑住心里涌起来的震惊,之前见易典道公孙不疑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花瓶毕恭毕敬,他们还不理解,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她就把他们全摸透了。
两个玄师连忙把名单拿出来,灵玄师道:“这段时间,小周村及周围的村镇已经失踪了3个人,年龄不同,但都是九月九的生辰。根据这个线索,我们托人查了查公安系统里的失踪人口。”
“这一年来失踪的,生辰的九月九的人还有5个,加起来一共有8个。”
九月九是个特殊的日期,8与9只差了一个1.
在场的玄师直觉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儿,但不对劲儿在哪儿,他们也说不出来。
“九月九重阳节,是一年中阳气最重的一天,按理说这一天,应该是百鬼退散的……”在场的玄师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怎么还有人会专门抓这一天出生的人呢?”
宁枝拿着名单的手一抖,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幻觉中看到的那只巨大眼睛。
“九月九的生日……”她眼神凝重下来,“邪物或许不行,但如果那个抓人的人,坚定相信他要召唤的是世界至纯至善的新神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选择这一天就不奇怪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玄师这边忽地炸开。
“难道这真的是为了召唤新神?”
“都这个年代了,世间还能有神的存在?”
“真是太丧心病狂了!那可是九条人命啊!”
“之前的自焚事件是在这里,现在的失踪案又在这里,这个小周村都没什么人住了,到底还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怎么都选在这里!”
宁枝把手中的名单看了一遍,还给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玄师,“不一定是这个地方神奇,这个名单上很多人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就算往上数三辈儿也不属于这里……”
说着,她话突然一顿,猛地想起宴俞洲额间的黑线。
等等,九月九生日……
她连忙拿起手机,拨通了宴俞洲的手机。
但那边的宴俞洲应该还在参加交流会,手机响了好几遍都没人接。宁枝狠狠皱眉,“宴俞洲……”
另一边的宴俞洲冷脸拒绝了好几个凑上了女高管,独自一人坐在宴会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交流会本来就是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但还是免不了一些人打着谈生意的幌子,想干别的事。
尤其是他不经常出现在人前,现在好不容易过来,那些人简直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蚂蝗一样扑过来,要不是他带了几个人过来,现在也得不到独自一人的光景。
他拿出手机来,这才发现手机上竟然有好几个宁枝打来的未接电话。
他打回去,宁枝那边很快接了,不等他说话,就听到那边劈头盖脸地问:“宴俞洲,你生日什么时候?”
听到宁枝一向平淡的声音有些不稳,宴俞洲眼神认真起来,“九月九,怎么了?”
他听到电话那边的宁枝暗骂了一声,“我就知道……宴俞洲,你应该还在交流会上吧?你别动,我去找你!你千万别动!”
“好,我不动,你别着急。”听到她话里的慌张,宴俞洲放柔了声音。
等宁枝赶过来的时候,宴俞洲刚拒绝了一个笑容魅惑的女高管,和气喘吁吁的宁枝撞上眼神。
她还是撑着那把伞柄狰狞的黑色雨伞,不过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像没注意到她的奇怪一样,依旧谈笑风生。
宁枝站在门外对她招了招手,宴俞洲走过去,眼神担忧:“到底什么事情,你这么着急。”
“我知道是谁盯上你了。”
宁枝把宴俞洲拉到外面,撸起他的袖子,用牙把之前帮包扎好的创口贴咬下来,再次咬破手指,在宴俞洲的手腕上画了个血红色的符。
“你怎么又……”看着她又把手指咬破了,宴俞洲不赞同地皱起眉。
宁枝不以为意摇摇头,“没时间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说着,一道金光闪过,借道的大门在两人身后出现。
宴俞洲本来还好奇宁枝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等穿过了层层的黑暗,从门里出来,才发现他们到的竟然是个烈士陵园。
他疑惑看向宁枝,宁枝解释:“这里是这附近阳气最重的地方,一会儿很可能会有人来这里接你。你把这把伞拿好,我要用这把伞隐匿身形,你看不见我,但我一直在,遇到什么都别慌。”
她刚说完,一辆黑色的车子从远处驶过来,在傍晚的无人小路上,车上的阳气几乎要冲破天空。
“来了!”宁枝拍拍宴俞洲的肩膀,正打算说什么,发现宴俞洲双眼直愣愣望着那辆开过来的车,原本深海一样的眼睛,只剩下一片混沌。
宁枝悄悄攥紧拳头——
第九个人,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