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末年,各地揭竿而起,抵抗腐朽无能的朝廷,抵抗野心勃勃的鞑子,并不是太安稳的年代。
疆土偏远的常州,有个世家的二媳妇,要临盆了。
“去准备热水、银剪子,干净的被褥。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厨房里盯着呀!”
陈氏干净利落地指挥着忙碌的下人,把家里的老婆子都叫到了弟媳门口待命,吩咐完后见女儿站在门前,也想进去,俯身摸摸她的小辫子,说:“你去找你爹玩,别在这待着好吗?”
年纪不过三岁的小姑娘抬头看着母亲,奶声奶气说:“婶婶很疼,一直在叫。”
旁边的老嬷嬷笑说:“你婶婶很快就要给你添个弟弟了。”
“弟弟好啊,我要弟弟,隔壁家的妹妹一碰就哭,妹妹不好,要弟弟。”
大人们哄堂大笑,笑得南星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歪了歪脑袋,被母亲连哄带赶地抱到外头去了,就是不许她进去。
她抱着怀里的小木偶,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想探头去看,但个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她蹲在地上把小木偶人放好,在它身边画符,画着画着忘了。她挠挠头,又添了两笔。木偶人动了动胳膊,她一笑,又添了两笔。
木偶人又动了动腿。
南星弯了弯两眼,又添了三四笔。木偶人突然站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她紧紧盯着它,随后就见它手舞足蹈,像个醉汉,猛地朝她撞来。
“啊——”
南星吓得坐在地上,被木偶撞了个满怀,还不断往她身上爬。南星“哇”地哭了出来,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那木偶也被人抓住,不再朝她爬了。
“星儿不哭,是你给它的命,它不会害你的。”
耳边是祖父温和的声音,南星揉去眼泪,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唤声:“祖父。”
南子安问:“怎么一个人在这玩木偶?”
“娘亲说婶婶要给我生弟弟了,不许我去看婶婶,但我担心婶婶,所以想让它进去看看。”
南子安笑笑:“是妹妹,不是弟弟。这符文是谁教你的?”
“祖父你昨天教师哥他们时,我刚好路过。”
路过?南子安笑了起来,对,路过,隔一会就路过一次,假装捡球,假装抓蝴蝶,假装抓草丛里的虫子,他没有揭穿她,说,“星儿有天赋,明天开始跟祖父学玄学好不好?”
南星不哭了,她拍起手来,说:“好啊好啊,可是祖父你不是只收五岁的小娃娃做徒弟吗,我才三岁。”
南子安轻抚她的脑袋,说:“星儿可以,星儿有天赋,孙辈中,星儿最像我,等你再长大些,祖父把南家交给你好不好?”
“把南家交给我是什么意思呀?”
南子安笑了笑,说:“等星儿再长大些,就懂了。”
南星真的很讨厌“长大”这个词,几乎所有她想要知道的事,大人都会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她认真问:“祖父,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我想快一点。”
童言最是无邪,南子安朗声笑了起来,越发喜欢这个孙女。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南家。
南子安往婴儿哭泣的方向看去,说:“南家又多一个孙女了。”
“真的是妹妹啊。”南星有点不开心,她想要弟弟,不要爱哭的妹妹。弟弟是可以拿来捏脸的,妹妹只能被她捏脸。
南星摸摸自己的小肉脸蛋,要被捏了。
不过刚出生的婴儿明显不会捏人,就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南星都捂住了耳朵,对好像生病的婶婶说:“婶婶,妹妹好吵。”
陈氏闻声笑说:“星儿你还好意思说妹妹,你出生的时候,哭声都要震破天了。”
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腿的南星听见惊吓说:“我才没有,爹爹说我最乖了。”
屋里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南星心虚,不会真的哭得那么厉害吧,好像是真的。她有些沮丧,啊,原来自己是个爱哭鬼。
“星儿,过来看看妹妹,以后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南星走到床边,看着这皱巴巴的小娃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下意识就轻了,说:“我会好好带你玩的。”
南星说到做到,每天从祖父的学堂出来,就去看妹妹。
妹妹又哭了,妹妹又呷巴嘴了,妹妹又吐奶了,妹妹有名字了。
叫月。
南月。
南家的两个孙女,一个叫星,一个叫月。星与月,互相照耀,互相辅佐,永远不会分开的星星和月亮。
妹妹会爬了,妹妹会走了,妹妹会跑了,妹妹会说话了。
喊了她阿姐。
“阿姐阿姐。”妹妹的声音稚嫩又可爱,就是胆子有点小,会被虫子吓哭,会被恶汉瞪哭,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出一条河流来。
但南星一点都不嫌弃她,去哪里总要带着她。
南月也总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衣袖,叫着“阿姐阿姐”。
“阿姐——”
声音清脆,南星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愣了愣,惊出一身冷汗。
“南星,南星。”
有人在叫她,她也在找南月,找她的妹妹。
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南星,南星。”
唤了她几十遍的陶老板嗓子都哑了,但南星沦陷在了梦魇中,没有叫醒她,屋里反而越来越冷,像置身冰库。他终于撑不住,跑回屋里裹了被子再进来,继续喊她。
然而怎么叫,南星都没有从梦境中出来。
“阿姐,为什么你能让这纸片动呀,我也想学。”
南星再回头,又看见南月了。她伏在她的小桌子上,叼着笔心不在焉。她说:“阿姐,学这些一点都不好玩,又难学,等会我们去吃饼好不好?”
南星低头,看见桌上竖起的小白纸,歪歪扭扭,没有直起腰,像没力气。她思索片刻,这里……是哪里……
是她和南月的小时候。
“阿姐阿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嗯?”七岁的南星怔了会,说,“你不想替祖父分忧吗?”
“有你呀,足够了,祖父常夸你最有天赋,收的那么多弟子,都比不过你,就连长空大师兄都比不过你。”
“可是……”南星看向窗外,树叶凋零,是寒冷的冬天,冷得她的手指头都有些发疼,握不住笔来画符文,让纸片继续竖立了,“可是……最近祖父好像很烦恼,自从那天算了南家的天命后,就再也没有笑过,现在已经三天没有离开房门了。”
南月立刻站起身,说:“那我们带上好吃的去找祖父,祖父最疼我们了,走吧。”
南星微顿,南月已经抓了她的手往厨房里出发,去找好吃的。
四岁的南月觉得,天底下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事。她想将最好吃的食物,带给祖父,这样他就会开心了。
然而南星并不这样认为,祖父甚少烦心,这次烦的时日,也太长了些。
两个小家伙到了祖父的房门前,南月用手先晃了晃门口的铜环,朗声道:“祖父祖父,月儿和姐姐来给您带好吃的了。”
房内无声,没有人应答。南星略一顿,低声:“祖父大概在思考大事,我们不要吵他。”
“可爹爹说,祖父都三天没出来了,三天没吃东西,会饿坏的。”南月又用小拳头敲门,“祖父祖父,月儿和姐姐给您带好吃的了。”
里面依旧沉寂,过了许久,房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南星看见了几日没见的祖父,长发凌乱,神情憔悴,毫无素日丰神俊朗宛若神人的模样。他低眉看着两个小家伙,微微露了笑,似乎很勉强。他低哑着声音说:“祖父听见了。”
“哎呀,祖父病了,月儿去叫大夫!”南月把饼往他怀里一塞,就飞快跑去找大夫了。
南星没有动,她抬头看着祖父,说:“祖父有什么烦心事?”
南子安安静沉着地看着她,默然很久才说:“没什么,你回去吧。”
祖父在她心里,是神明,可以解决任何事。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事,南星想不出来。
她没有走,也没有追问,说:“祖父,您说过会将南家交给星儿,如果是星儿可以承受的,星儿愿意替祖父分忧。星儿七岁了,已经长大了吧,爹爹都说我是个小大人。”
南子安怔然,慈祥的双眼多了几分欣慰。他俯身拍拍她的小脑袋,温和说道:“祖父知道了。”
然而南星一直没等来祖父的委托,只是过了两天,祖父又重新出门了,只是眉头始终微拢,似有愁云。
她想,南家或许要发生大事了。
“南星,南星。”
无论陶老板怎么叫,她都没有醒,这种情况他从未碰见过,而且分明不是救护车可以解决的。他还没有想到什么法子,就听见大黄汪汪地叫了起来,随后铜铃声响,有人进店了。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南星的姑娘?”
声音陌生,不知来人是谁。陶老板冷静下来,往店铺走,先去看看是谁来了。